林府堂屋里,刚送走一批过来慰问的亲戚,林老爷已然筋疲力尽,一个人坐在圈椅上独自唉声叹气。
这时管事过来报:“老爷,三房的老爷夫人到了!”
“请吧!”林老爷无奈地吩咐道。
不一会,一对中年夫妇便带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进来了。
“大哥。”三老爷上前拱了拱手招呼了一声。
林老爷这会子连眼皮都再没力气抬,只是点点头。
没待三老爷开口,三夫人猛不丁抽出块帕子,利索地干嚎起来,“我那侄女儿真命苦啊!人这可都丢两回了,阿欢若有三长两短,大哥您老俩口可怎么办呀!”
林老爷先是被震得一抖,然后忍不住按住了太阳穴。
三老爷虽没什么大出息,不过人尚算精明,察言观色的本领颇为高强,见林老爷口中虽不说,神色却极萎顿,便忙比了个手势止住三夫人。
“大哥,事已至此,您还是节哀顺变吧,好在还剩个林侧妃,老来也还有女儿能孝顺您。”三老爷自以为说话得体,却不料林老爷早烦不胜烦。
“来人,送客!”林老爷大吼一声。
三老爷两口子面色立时变了,要知道林老爷是出了名的软和人,最狠的一次,也不过是叫嚣着要将林与欢沉塘,可到最后还偷偷将人藏了,如今大概受刺激过度,竟对自家亲戚都不给好脸,这可把三老爷气得不轻。
“大哥,既这么着,我们便不打扰了,不过有些话还是得劝劝您,”三夫人作势用帕子拭拭泪,上前道:“咱们也知道您心疼阿欢,可如今人确实凶多吉少,大嫂这会子怕又躺下了吧!我家三爷远近是您堂弟,自是打心里顾虑您二位以后孤苦,来之前我们商量了一下,真不济,就把我家这二小子送给您养老送终。”
“这是我们一片心意,毕竟咱们是不出五服的兄弟,自当为您排忧解难,您不必过意不去!”三老爷自觉为人实在太仗义,说不得都快成了林老爷的恩人。
“滚!都给我滚出去!”林老爷突然暴喝起来,这一下不但把屋里两个大人吓得一蹦,连那孩子也受了惊,竟“嗷嗷”大哭起来,仆人们在门廊上听到动静不对,下意识地猫着腰躲远了些。
这时从外面匆匆跑来一个小伙子,一进屋先给林老爷作了个揖,随后便将三老爷一家子往外直推,口中道:“爹、娘,大伯正心急着呢,你们别在这儿给人添堵!”
三老爷并不肯甘休,还在继续吵吵,“大哥,我们做兄弟的都是好意,你可别听不懂好赖话,”然后一把扯住那小伙子,又指着旁边哭得停不下来的小子,得意地道:“我好歹还有两儿子,可您呢,真是绝后了!”
小伙子立时脸胀得通红,恨道:“爹又在胡说些什么,你若真养不起弟弟,我来养,何必要在外头丢人现眼!”
“你这死孩子,你爹还不是为你们兄弟俩好!”三夫人上前一把拧住小伙子的耳朵,“林长荣,你要是再吃里扒外,就别回咱这个家!我们不缺你这儿子。”
“爹、娘,大伯家的堂姐还没找着,你们就跑来闹场,到底丑不丑!”那个叫林长荣的小伙子差点要给气哭了。
仆人们在管事带领下终于冲进来,连哄带拽地请这一家子离开,出去之前,小伙子走到林老爷面前跪下,“大伯,我爹娘不省事,惹您不开心了,我代他们向您道声对不住,大堂姐吉人天相,必会平安归来!”
林老爷无力地挥了挥手, “知道了,长荣,带你爹娘走吧!”
从此以后,林府再不许亲戚们上门“探望”,便是非要来的,也只由管事应付几句了事。
亲戚们起了非议自不必说,便是林府的仆人们也议论纷纷,无外乎是说,林老爷自没了大姑娘,性情大变,竟越发不通人情,六亲不认。
如今的林府死气沉沉,上下人等走路说话都不敢喘一口大气,唯恐惹得林老爷又发一通无名火。
最受人诟病的,林侧妃居然也被挡在门外,干脆连林府的门都不得进了。
赵王坐在韬光阁书案前,正瞧着圣上派人送过来的折子,有小仆进来禀报,“王爷,林侧妃跪在外面,说是过来向您请罪。”
“让她回去,到我这来请什么罪!”赵王头都不抬地道。
“是。”小仆赶忙退了出去。
过了好一会,赵王放下手中的折子,揉揉眼睛,一抬头便发现,小仆在外面探头探脑。
“做什么这般鬼祟?!”赵王喝问。
小仆犹犹豫豫地进来,道:“王爷,林侧妃还在那儿跪着。”
赵王只觉心中焦燥,正要让小仆继续轰人,却听那孩子嘟哝一句,“瞧着怪可怜的。”
“就让她进来。”赵王突然改了主意。
林侧妃进来时一副小心翼翼神色,头都没敢抬,直接跪到了赵王面前。
“起来说话!”赵王淡淡地吩咐。
“妾身母亲犯了大错,妾身特来向王爷请罪!”林侧妃起身低头道。
“林侧妃,你母亲勾结恶人绑架林老爷,已然犯了朝廷律例,如今刑部已下通缉令,你可知其中厉害?”赵王问道。
“妾身……有罪!”林侧妃“呜咽”了几声。
“听说你父亲不肯让你进门?”
林侧妃哭着点了点头,不服地道:“我爹恨我娘也是对的,可为何连自己女儿都不认了呢,又不是我绑了他。”
“你自己就没想过原因?”赵王冷哼了一声。
“我……”林侧妃一脸吃惊地望着赵王。
“那蒋胜可是在二夫人住处藏匿了好几个月,据本王所知,你可是经常去瞧你母亲的,难道就一点都没察觉?”
“那事我娘一直瞒着我,妾身真是一无所知,王爷您一定要信我!”林侧妃忙替自己辩白。
“那二夫人莫名其妙大了肚子,你就一点也不怀疑,根本不闻不问?”赵王只觉好笑,“你这做女儿的,心倒是真大!林侧妃,本王跟你说,庇护朝廷钦犯也是重罪。”
“……”林侧妃再不敢开口。
“拜你们母女二人所赐,本王也成了京城人口中的笑柄,”赵王顿了顿,“你正好来了,本王就提前告知你,圣上已下旨,宗人府很快便会褫夺你的封号,因为阿蛮,你还可以继续待在王府,不过一应尊荣再也没有了。”
林侧妃抬着泪眼问,“王爷难道一点都不顾念夫妻之情?”
“那林侧妃你说说,如何才叫顾念夫妻之情?”赵王讥讽地瞅着林侧妃。
“只因我娘之过,便要牵延到妾身?妾身本无辜之人,便是为了阿蛮,王爷就不能替我争上一争?”林侧妃心生怨意。
“无辜?”赵王嘲弄地问,“那我问你,江氏怎么死的,你敢说自己无辜?”
林侧妃顿时大惊失色,“王爷……”
“你大概不知道,江氏临死前抓着我的手说,赵王府的女人没一个是干净的,她知道自己狠毒,却在最后一刻,却让我不用再追究她的死因,人之将死,她还知道心疼阿蛮不能没有母亲。”
“妾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林侧妃此时已慌得不行。
赵王厌恶地继续道:“可放过你有什么用!你和你母亲一样,自私又愚蠢,弄到最后,连自己的亲人都不肯放过,你们难道不明白,人在做天在看,阿蛮有你这样的母亲,到底有什么用处!”
赵王府西院最深处的一间屋子里,正传出激烈的争吵声。
“你还像个当娘的样子吗?跟那个蒋胜做下丑事,还帮他绑了我爹,你只管自己开心,就从不为我考虑,为你的外孙女着想吗?”林侧妃愤怒地指着二夫人,高声斥骂。
“你这丫头,我把你生下来养这么大,费劲心思弄走那挡道的林与欢,才让你当上王妃,你不孝顺听话便罢了,如今居然敢骂你老娘!”林二夫人捧着肚子,不依不饶地反唇相讥。
“什么王妃,就是因为你,如今我在这王府连个妾都不是,你做什么要害我!”
“什么我害你?”二夫人回道:“你不是对林家也恨得牙痒痒吗,这回事情闹大,你又害怕了是吧?早干嘛去了!”
“你什么意思?”林侧妃直勾勾地瞪着二夫人。
“蒋胜同我在你那私宅住着,你怎么会不知道,这吃的、喝的、花的可都是你的钱,还不是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二夫人威胁道:“若敢把老娘捅出来,你林与欣也逃不掉干系,还有你家那位王爷,哼,至少也是个不查之罪。”
“你想捅便捅吧!”林与欣干脆破罐子破摔,“反正我跟被打进冷宫有什么两样,正好大家一拍两散。”
二夫人见来硬的不行,立时放软了口气,“阿欣,如今你爹那老东西算是跟咱娘俩彻底翻脸,咱们要再互相插刀,可不是两个都不得好?”
林侧妃抹着泪道:“都到了这步田地,已是翻身无望了,你还想怎样?”
二夫人倒是一点都不怕,“谁说没法子翻身了?阿胜是个有本事的,他既然敢冒着杀头风险贩私茶,后头自是有人撑腰,当日我同阿胜绑了你爹,不过是想弄些银子东山再起,没想到遭人暗算,这才功亏一篑。”
“你到底想说什么?”林侧妃不耐烦地道。
二夫人挺着肚子,装模作样地到门外四处瞧了瞧,这才折回身来,俯到林侧妃耳边道:“阿胜在北边的时候,认识达勒尔一个大官人,当日便是他们合伙贩私茶,后来林家人使坏,砸了阿胜生意,也连累大官人折了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