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阳公主有孕在身,冯夫人又上了年岁,亭阳公主不忍心她们跟在外头干等,便命自己的随从将二人扶到隔壁屋歇息,说好等阿宝醒了,立马便去叫她们。
天蒙蒙亮之时,正坐在门廊下半睡半醒的的亭阳公主影影绰绰见到有个影子跑过来,等人离得近些,她认出来,是平日专给自己女儿静仪郡主瞧病的吴太医。
亭阳公主冷哼一声,讥讽道:“吴大人如今得了圣宠,越发瞧不上我这等没职没权的皇女,请您把个脉都得候着,是不是吴大人改行了,非得等着人死了,好来收尸?”
那吴太医一脸愧疚,朝着亭阳公主直作揖,“公主,小臣早就想过来的,不巧宫里齐王昨儿个玩的时候摔了一跤,贤妃娘娘下旨,太医院所有人一晚上都得在她宫外候着,防备王爷出什么差错。”
“他还没死吧?”亭阳公主一脸不屑,“一个脑子缺根筋的傻瓜,她还真当宝贝似的护着。”
“公主,此话千万不能对外面说呀!”吴太医吓得不轻,赶紧低声阻止道。
亭阳公主出了气,心情顺畅些,便催道:“行了,人既来了,还不进去瞧瞧!”
吴太医忙应一声,急急地进了屋。
不一会,吴太医又出来了,“公主,屋里的病人已然好转,驸马请的大夫医术不错,孩子的热毒散了,小心调理些便会痊愈。”
亭阳公主松了口气,正想叫随从去通知其他人,这才猛地发现,竟是好长时间没见着皇后了,心中不免惊了一下,赶紧亲自带人在万佛寺里到处找,却始终未见皇后踪影。
云阳公主怀孕后情绪波动有些大,昨晚刚为阿宝哭了一场,今儿早上一听说皇后又不见了,立刻就昏过去。
幸好大夫们都还没走,一大帮子又围到云阳公主跟前,一旁的冯广给吓得手足无措,冯夫人说他在屋里也帮不上忙,催儿子赶紧到外头找找皇后,冯广挤上前又瞧了一眼云阳公主,这才咬咬牙,跑出屋去。
绕万佛寺来回走了好几圈,冯广始终没有瞧见皇后身影,冯广决定往下走走看,等到了半山腰,天光已经大亮,冯广这时一抬眼,居然瞧见冬日朝阳下,一个穿着僧袍的老妇正艰难地三拜九叩往万佛寺方向跪行。
冯广终于松了一口气,跑上前道:“娘娘,可找着您了!”
皇后摆摆手,示意冯广不要说话,仍旧继续爬自己的。
“娘娘,阿宝没事了,还是我扶您回去吧!”冯广只好在旁边劝。
“真的?”皇后总算停下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我家阿宝吉人天相!”
“咱们赶紧回去瞧瞧他吧?”冯广催道。
皇后却拒绝了,“不行,昨晚我在佛祖跟前发了愿,要从山脚到万佛寺跪行三遍,保佑我儿女子孙平平安安,就剩这最后几步,我得把它走完。”
冯广不敢再说,只好紧跟在后头,见皇后爬不起来的时候,便上前扶一把。
等他们终于来到万佛寺门前,皇后疲累得几乎要瘫到地上。
见到皇后膝盖已被血浸透,冯广不忍心地扭过头去,思忖片刻,干脆上前背对皇后,半蹲下身子道:“岳母大人,您上来,我背您老进去。”
听完冯广讲述,又瞧见靠在床上的皇后憔悴面容,亭阳公主控制不住泪流不止,口中一个劲地抱怨,“母后,您便是再心疼阿宝,也不该这么折腾自己,若您就此躺下,可不是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太不孝了!”
皇后拍拍亭阳公主的手,问:“阿宝可真的好了?”
“咱们还骗您不成!这孩子刚还喝了一碗粥,这会子又睡下了,冯家请来的大夫这回真是救了命。”
冯广此时心急得很,见皇后有亭阳公主照顾了,忙着道:“我去瞧瞧云阳。”话音刚落就跑了出去。
“云阳又怎么了?”皇后心里 “咯噔”一下。
“还不是被那小祖宗和您这老祖宗吓得,幸好有大夫在旁边照应,差一点就出了大事。”
皇后慌得不行,一定要去瞧瞧小女儿,亭阳公主拦住她,“这会子她也睡着了,已经没事了,您别担心!”
过了一会,冯夫人进来瞅皇后,见她面色难看,又听说人还受了伤,便劝道:“娘娘,您的心情我们理解,可这么不招呼一声就出去,真是吓坏孩子们了。”
皇后起身拉住冯夫人的手,愧疚道:“老妹妹,我对不住你家呀,差点连累……”
“娘娘,这是说哪里的话,”冯夫人劝道:“咱们都是亲戚,可不得互相关照着。”
“冯夫人,可打听过了,阿宝他外公是为何出的事?”皇后这会子又想起另一位亲家。
“韩将军家的大儿子不是在刑部做员外郎吗,昨儿个阿广去找了他,这才打听到,说是奉旨核查西北矿务的吏部员外郎赵康,无意中发现当初被流放南疆的林家二小姐竟躲在靖远,便觉得奇怪,将人捉到一审,才知是靖远伯出钱买通流营小吏,暗中将林与欢救了出来,并带到靖远藏匿,没想到却被赵大人抓个正着。”
“这林承万也没个成算,这种蛇蝎心肠的丫头,何必费那么多心思救出来,”皇后气道:“可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
“我家婆婆也这么说,林夫人那头我去过信了,这事可大可小,想必她得了信会尽快回来,靖远伯不还得有人救。”
“我叫亭阳也去打听一下,周文帝那老东西真不讲道理,哪家做父母的不护犊子,便是林承万真干了这事,也是情有可原,大不了把林承万叫过去训一顿便是,值当将人扔进大牢。”
亭阳公主这时端了一碗粥进来,奉到皇后面前道:“这事交给我吧,我让驸马过问一下。”
“娘娘放心,韩家那孩子答应,会好好照应林老爷,不让他在里头吃苦。”冯夫人想了想,又道:“不过阿广昨儿个说,听朝中人私下议论,林老爷突然获罪,未必只是因为私放流犯这么简单。”
皇后低声问,“怎么说?”
“那个捅出此事的赵康一年多前才回的京,没几时便升到员外郎,不过倒是不因为政绩卓著,京官们都不太瞧得上他,觉得他是靠了李相国这个丈人才平步青云。”
皇后马上意识到其中关键,“西北矿务办了好些年,圣上从没派人去查过,今次突然出这个手,到底什么缘故,让他对林家生了芥蒂?”
亭阳公主和冯夫人不由对视一眼。
小孩子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两日阿宝已是大好,只是小脑袋却一直耷拉着,皇后问了好半天,才知道当日林老爷被抓走之时,阿宝虽被管事护在怀里,却恰好瞧见林老爷被人绑上那一幕,一时给惊住了。
“阿宝,你外公是在跟人闹着玩,瞧把你吓的!”皇后故作好笑地摸摸阿宝的脸。
“那奶奶怎么不让我去见外公?”阿宝半信半疑地问。
“这会子他到外头做生意去了,没几日便回来了,你外公可厉害了,全大周的人都知道他的名字。”
“我以后也要做他一样的人!”阿宝想了想,又问,“外公真是到外头去了。”
皇后连哄带劝地道:“奶奶怎么会骗阿宝,你可是大将军李楚的儿子,以后要继承你父亲衣钵的,小男子汉什么都不怕,对不对?”
这一下终于把阿宝的眼泪催了下来,只见他投到皇后怀中,委屈地道:“奶奶,这京城不好玩,我想回家,我想娘,还有外公、外婆,爹怎么还不回来呀!”
结果没一会,祖孙俩一块哭了起来,此时屋外传来亭阳公主的声音,“这可是怎么了,大白天地唱戏呢!”
一撩帘子,亭阳公主带着女儿静仪郡主进了屋。
皇后给阿宝擦擦眼泪,道:“可不许哭了,你看小姐姐都笑你呢!”
阿宝立时不好意思地将脸扭到一边。
“别一天到晚跟个女人似的待屋里,跟静仪出去撒着欢地跑!”亭阳公主将阿宝抱起给穿好鞋,一拍他屁股道:“不饿不累不许回来啊!”
静仪郡主过来,抱住阿宝道:“弟弟,我今天头上又戴花了,你来抢啊!”
阿宝果然破涕为笑,两个孩子手拉手地出去了。
等屋里只剩下母女俩,亭阳公主坐到皇后身边,小声道:“母后,林承万的事,已有些眉目了。”
皇后将旁人都赶出去,问道:“背后难道真是李相国?”
“嗯。”亭阳公主点了点头,“据说那个赵康受李相国之命,想到靖远抓林承万的把柄,靖远那头有消息传来,这赵康带着一大帮人过去,查了半天一无所获。”
“林家那么有钱,犯不着沾这点油水,”皇后道:“这帮混账,正事不干,就想着往人身上泼脏水,他们再从中得好处。”
亭阳忽然一笑,“赵康这人也是极品,居然当着众人的面来了一句,‘哪有不贪银子的官!’”
“不打自招!想来这人底细并不干净,”皇后不解地问,“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赵康这人太蠢,带着的那帮人里,有一个是咱们在吏部的暗桩。”
“那林与欣的事后来又怎么给捅出来的?”皇后继续问道。
“说来也是赵康走运,当年他调回京城,有个平日和他走得颇近的商人跟他一道进了京,这个姓伍的听说北阳关开了埠,便想去分一杯羮,准备贩些皮毛,此人生性好色,特地包了一个叫艳娘的娼女一同前往。”
“我听得怎么这么乱,这些人同林与欣有何关系?”
亭阳好笑地道:“那个艳娘,便是林与欣的花名。”
皇后气得不轻,“林家竟养出这等伤风败俗的货色,若传出去,坏的是我家阿楚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