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斩情断念
宝弋2016-07-14 15:553,269

  “会。”慎微喘了口气道,面色渐趋苍白,“公主若杀了月氏国王,必然会造成两国交战,如此又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我不得不拦。”

  “你拦得了吗?你自己都只剩半条命了!”姬流熹极是反感他这样一副生为天下、死为苍生的神情。他明明是世外之人,理应梅妻鹤子归隐田园,偏是要做一个弘善济世的圣人!这一路上她看得分明,他照顾同门,体恤幼弱,连同对待妖邪也一概宽宏——而他自己亦不觉得这是负担,仿佛只是出于最本能的反应——他能救的,必然会去救,他能阻止的杀孽,便必然会去阻止。她唇角一勾,阴测测地一笑:“你相信情爱吗?”

  慎微神色安然:“情爱本无形,它可以给你心灵的慰藉,却不会免你风霜饥苦。你若只要求一个眼神、一句关怀,大多可以得到,你若要求的是长情一生、矢志不渝,便必定会失望。”他眼里是勘破红尘的平静,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姬流熹一下一下抚摸着怀里的猫儿,似乎很有兴致探究起眼前这个人:“方才我窥探你的记忆,二十五年来,竟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道法,没有欲望,没有弱点,几乎无懈可击。直到我发现她,她是你记忆里唯一有色彩的东西——”她看着他胸口染血的匕首,三分怜悯七分鄙夷,“我能看透人心,至今仍未找到最纯粹的情爱。你是大彻大悟之辈,居然也会受情爱所惑,白白捱这一刀?”

  “我想知道她心里究竟有多痛,这样,我面对她时会好受些。”慎微轻阖眼眸,思绪已有些滞顿,可他脸上是轻松的笑意,长年累月压抑的情感终于被释放,而他也在这锥心之痛中得到解脱,“我是习道之人,最擅长控制自己的情绪,那夜我拒绝她,纵然心里有不舍,过后仍能像往常一样。我以为——依她那样潇洒的性子,心里的痛一定也如我这般清浅,可是我错了——”

  他自以为出于救赎和保护,便理所当然说出那些绝情的话,可她措手不及。她本是个粗糙率性、诸事满不在乎的姑娘,却也酝酿了那么久才敢到他窗前告白,为他穿上繁复的衣裙,为他唱缠绵悱恻的情曲,为他学着做一个女子——他后来恍惚明白,她只是个简单又偏执的笨妖精啊——她活了六千年,却始终有双清澈爱笑的眼睛,正因为她不沾情愁,不懂男女之别,一旦动心,必定是把全部的热情、全部的期许都给了他。可他却不能回应,任她哭得肝肠寸断,任她哀莫大于心死——

  他一句轻描淡写的“渡你成仙”,究竟带给她多少苦恨?他其实无法切身体会。

  离开那日,他们不期而遇,她故意对他避而不见,他起初以为她是怕照面难堪,直到他看见焚香炉里的那半件衣裙,她烧掉的是自己的天真稚气和情窦初开的爱——从此再也回不到当初的烂漫无忧,而他再也不会听到她声泪俱下的倾诉,近乎乞求地奉上琉璃一般干净剔透的心。

  他到那时才开始迷惘,自己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他从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只是情爱之事又有谁能理智判断?师父说过,大爱不是占有,而是成全——所以他放手了,却同样伤她至此——这便是世间的大爱么?

  慎微伸手握上刀柄,姬流熹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急忙上前阻拦:“你不要命了!”

  “香习,你想要的我不是给不了,而是不能给。伤了你心,我也会难过,我也会……痛,可我不能让你知道。也许……”也许不久的将来,她会懂。慎微目光乍厉,猛然将匕首拔出胸膛,“嘶”,鲜血顺势溅到姬流熹脸上,惊得她呆在当场。而慎微容色安详,仿佛这一刻彻底斩断情念,他又回到从前那个无悲无喜的——神,“你若想走,我定然留不住你,只盼你不要带着对人世的怨恨,我仍希望……你能像从前那样逍遥快活。”

  “慎微!”

  循声赶来的上衡大喝一声,却只来得及看那一身血迹斑驳的青衫跌落在面前。

  月华无声。罗愁绮恨,恍如一梦。

  “慎微!”

  香习赫然从梦中惊醒。

  虽身居山中,大暑之夜仍燠热难耐。她慢吞吞自凉簟坐起,摸到蒲扇摇了几下,却也是热风灼面。兴许是受方才的噩梦影响,她愈发觉得心烦气躁,无法入眠。

  窗外月色正好。蝉鸣清风,腐草为萤。

  她起身迈出竹簟,走出几步突然想到什么,绕回自己的衣履柜,摸到另一双鞋,换下脚上的那双,遂蹑手蹑脚走出寝舍。

  待走上熟悉的槐荫小道,浑身的燥热总算得到纾解,她便没了顾忌,肆意前行。脚上那双鞋明显大了不少,踢挞踢挞踩在石板路上,像是踩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心情。

  “子曰: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咦,孔老夫子在骂我是损友吗?”

  香习摇头晃脑背着论语,一面漫无目的往南行进,路过八卦亭时脚步忽顿,那里正坐着一道人影,脊背笔直挺拔。她就着月光仔细辨别了一番,倏地笑起:“重鸢!”

  那亭中人果然是重鸢。他闻声头也不回,仍拎着莲鹤方壶,清澈的酒液顺势倾入象牙觥杯里,甘冽醇香,而其自斟自饮的姿态在这样的夜里显得很有些闲适雅致。他这人平日里嚣张桀骜,一意孤行,未见得将谁放在眼里,但要享乐起来也是毫不含糊。

  此情此景,当真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啊。”香习笑嘻嘻念起诗来,走到他面前落座,“嘿,两只酒杯,你果然算到我要来陪你喝酒?”她作势要去取另外一只酒杯,被他不客气地挡开——

  “要说脸皮厚,无人敢与你争锋。”重鸢耻笑道。

  香习岂甘示弱?“就你脸皮最薄,跟师兄说话都不敢看他的眼睛,五年了,一句道歉都说不出口。”她偏是往他的痛脚踩,狠狠踩,“这杯子你再摆个五年,慎微也不会过来陪你喝!”

  果见重鸢脸上闪过一抹恼色:“要你啰嗦!”他心思一转,又幸灾乐祸道,“你自己比我好到哪里去?不也在跟他闹别扭么?”

  “我——”香习气红了脸,“我脸皮厚啊,马上就能跟他和好如初,你行吗?”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重鸢冷哼。

  “礼义廉耻重要还是慎微重要?”

  “……”

  两人这样一拌嘴,香习倒是觉得轻松不少,压抑心头的苦闷也一并道出:“唉,不知道慎微现在怎么样,我总觉得那公主不是省油的灯,五师兄虽然够仗义,但是不够敏锐啊——”

  重鸢这才察觉到异样:“你以前不是一直喊他师兄么?怎么现在直呼其名了?”

  那一双粲亮的眼眸立时暗淡下来,脸上仍笑得灿烂:“慎微这名字多好听啊。”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花花肠子,你对真正亲近的人,称呼上总要讨点便宜,你叫慎微就是叫师兄,叫岿斗就是叫小师弟。”重鸢哼了声,心知她对自己仍有几分距离,他也不介意。只是能让她耿耿于怀这么久的,想来不是小矛盾。“我连那种混账事都跟你说了,你还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香习沉默了好一会儿,却问:“你有过喜欢的姑娘家吗?”

  “我十八岁之前天天对着一堆虫子,没有姑娘家入得了我的眼。入观之后——”重鸢话语一顿,猛然明白了,“你喜欢慎微?”他指的自然是超出友情界限的“喜欢”。

  一直隐藏的心事被外人道破,香习仍觉得内心一阵苦涩,艰难开口:“可他对我没有那种念头,他拒绝得很彻底。”近乎残忍。

  “哈哈,”重鸢大笑,爽快地递了杯酒给她,以示安慰,“早些看开吧,你以为被慎微拒绝的人还少吗?他那样正派的人,不可能有龙阳之癖的。”

  “我不是——”香习及时改口,“那他有过喜欢的女人吗?”

  “没有。至少我没听说过。”重鸢静静望着杯中的桑落酒。自他与慎微割袍断义之后,他便习惯了在独酌之中省思参悟,心里早已没有了灭教之恨,却因出于羞愧始终不敢正面相见,然而慎微慎微的一举一动他都清楚知道。他故意选择跟随辩几,原本也是为了替慎微防着他。“慎微心里是容不下儿女情长的。你可能会觉得他无情,但他是真正的壮阔无私,他的情早已分给了天下,不分亲疏贵贱——慷慨到没有给自己留下。”

  “我知道。”香习叹声应道,“我正是知道,所以即便他拒绝我,我也无从责怪,即便我心里气他恨他——也未觉得他有哪里是不好的。”

  这两个月来,她从最初的恼恨不平逐渐变得麻木适应,最后变成担忧牵挂,只盼他能平安回来。她抄经文、参道法,告诉自己只要不喜欢不见面便可免千愁万绪,修成圆满,偏又控制不住去想他的好,他曾经的关怀——即便她后来知道是被她误解放大的东西,却依然在孤独的时候抚慰着她的心。这种欲爱不能、欲断不舍的心情反复折磨着她。

继续阅读:第52章 久别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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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涂女子要升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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