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落花成蹊
宝弋2016-07-14 15:563,290

  “岿斗仙翁已去,今后你便留任瀛洲,想必你不会令孤和戎鹤失望。”言罢,凰瑛不再理会香习作何反应,转身回到玄台之上,恢复初时的冷丽庄严。

  她心里清楚,让香习忆起一切是比神斧散魄更残酷的惩罚,但戎鹤不应被她忘记。

  他的深情,他的付出,纵然当年她极力反对,却同样被之触动。

  为了保住他的神力,为了神族的长久稳定,她以承诺逼他断情,又何尝不是一种自私?而最终换来他舍命为情,或许——她才是真正的凶手。

  她对香习,怨过,也恨过。当戎鹤入灭的消息传来,她唯一的念头便是要香习陪葬。那六道神斧落地,亦重重落在她心上,心弦松动的间隙,她听到一个声音——你杀死了凤欺的爱人,如今又要杀死戎鹤的爱人吗?

  是呵,她眼里从来只有法,没有情。凤欺是恨她的,那么,戎鹤若有知,定也会恨她的绝情吧?她犹疑之中,鬼霁和有狐出面求情,她几乎是顺理成章的网开一面。

  千年之后,她对香习的怨恨已然淡得没有痕迹,直至那次她又梦见戎鹤,他离去之际说了一句话:“我想换个身份,不爱天下苍生,独爱她一人。”她惊醒后重回斩妖台,发现香习被剔除的六魄竟一直盘桓不散,承载着爱与记忆,从相遇到相知,乃至生死离别——那是多么深的一种执念呵。她百感交集,携回这六魄,后来有狐提出渡她成仙时,她欣然应允,她知道那亦是戎鹤希望看到的。

  悲哉六识,沉沦八苦。人生只有情难死。

  “你想去哪?”有狐看着香习不声不响离开正殿,连忙跟上,“这里是神界,由不得你撒野。”他拉住她,对上她的目光时怔了一下,他以为她会承受不住,会痛哭失态——却都不是,那双眼睛很平静,连悲伤亦未流露,只像是丢魂落魄的茫然。

  香习仍沉浸在回忆当中:“太恒府在哪儿?”她清楚记得戎鹤离开前的那些话,“我想去杏园坐坐。”

  “我带你去。”有狐拂袖召来云彩,携她飞往九重天上。

  太恒府,明月四朗,灯明如昼。

  百亩杏园,朱阑绮陌花下行,风移影动,珊珊可爱。其中开得最茂盛的一株红杏,树身仍刻着他的字迹: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他活了那么久,那么久的孤独寂寥的岁月,可曾有人心疼过?而他在坚守承诺、忍受思念之苦时,她甚至还在埋怨他的薄情。香习抚着那株红杏,潸然落泪。

  他不会说漂亮的话儿,唯只是一本正经地叮咛,不露声色地守护。她在人群中央大笑大闹时,不远处总有一道温柔注视的目光。因而她身临险境,他总能立即察觉。一如昔日重鸢所说,他所表现的三分,心底已酝酿了十分。

  他说:我心里总是等着你的。

  他说:我盼望你活得更长久一些,一万年,两万年都不够长。

  他说:若有来世,我情愿褪去一身神泽,只用一颗初心,护你余生快活无忧。

  他眼里清晰的水意,他脸上释怀的笑容——那一刻,他是真正轻松的啊。

  他的一生为天下苍生而活,仁善和慈悲已经成为本性里的东西,于是连天帝,连整个神族都不允许他有私情,仿佛理应如此。当他终于能够顺着心意而为时,便以性命为代价——天意,天意啊,你何其残忍!?

  香习看了许久,走了许久,一任花红满衣,连肌骨血液里也覆上一层冷香。待回到廊前才开口:“一个心怀天下,弘善济世;一个自私冷血,助纣为虐。看起来是完全不同的人,但我可以确定,孟元杭就是戎鹤的转世——所谓的阴暗面,或许正是他想要变成的样子。”

  有狐听出她沉静语气下的执着和义无反顾,了然道:“他作为戎鹤时,每一步都精细量度,未曾出现半分差池。不仅是天帝阻扰,他亦不允许自己耽于情爱——但对于你,他做到这个地步,必然是爱之深切。”他冷哼一声,“若不是戎鹤残留的情念,你以为自己能有多大能耐,使得孟元杭一见倾心、再见赔命?”

  香习知道他是故意调侃自己,不在意地笑笑:“我再落拓,到底是他亲笔画出来的。”说到这儿她忽发想到——“孟元杭的肉身被毁了,可以让阑相殿重新画出一幅来呀!”

  “让鹊应画倒是不难,但孟元杭一心求死,未必愿意入画。”有狐凝眉思索,“何况他如今躲在哪里尚不知晓。”

  “他从前一直藏在乾虚观,因为那里是我们留下最多回忆的地方。”香习的眼神清亮坚定,“我猜他现在应该去了瀛洲。”

  由瑾云池至昆仑阑相殿,辗转月余,再回瀛洲,已是薄暮时分。

  曲水清明后,微风弄襟袖。

  “果然青出于蓝胜于蓝,不过一千年的时间,连乔的画技已经胜过了她师父。”香习惊叹地看着手里的画像,喜上眉梢,“她画出来的简直和戎鹤一模一样,形似神更似,我险些以为戎鹤要从画里走出来了。”

  有狐不以为然地轻哼:“顶多九分相似罢了,眼睛还差点。”

  “哪里差了?我可看不出来。”香习抚着画中男子昳丽的眉目,似顺口一问,“我记得从前鹊应上神有五位弟子,如今只剩了四位,那另外一个是投奔魔界了吗?”

  “你倒是机灵,没当着鹊应的面提起。”有狐觑她一眼,“魔族能够制成摄取凡人魂魄的画纸,原是从阑相殿窃取的造纸秘术。”

  香习眼珠子转了转:“其实连乔是凤欺的女儿吧?”

  有狐闻言一诧:“戎鹤告诉你的?”当年戎鹤瞒着凰瑛救下连乔,那仅剩的半分残魄在玉姬洞中沉睡了五千年才渐渐有了意识。此事除了戎鹤,只有他与鹊应知道,连乔本人亦不知情。

  “我猜出来的。”香习堆出笑脸,“当初我骗凤欺的时候就隐约猜到是她,见了她之后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

  “她如今只是连乔而已。她的精魄取自百叶圣莲,肉身则是鹊应画的——”有狐神色一凛,“幸余!”

  香习循声望去,果然自杏林里发现那只黑虎,它匍匐在地,背上一道半尺长的伤口,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怎么回事?”她急忙跑过去查看。

  幸余一见他们过来,起身正要躲开,无奈伤势过重,才迈开半步又跪倒在地。它哼哧两声,警惕地瞪着香习。有狐疾步上前稳住它,一面以法力替它疗伤,目光却沉下来:“这是被邪力所伤,他果然藏在这里。”

  香习被那双湛蓝的眼睛瞪得有点心虚:“抱歉,我先前伤了你家主人,是个误会……我现在知道他是戎鹤的转世,我们就是来救他的。”说着试探性伸手摸到幸余头上,见它并不抗拒,知道它是理解了自己的意思,“你带我们去找他,好吗?”

  幸余点头,待伤口愈合,便领着他们走到临岸的一株古杏树前。

  如今仍是春季,那杏木却不见花叶,显然已经枯死,只剩树干屹立不倒。

  “这是我以前的树身。”香习远远望着树干周围弥漫的一团邪异黑雾,瘴气之深,致使方圆几里飞沙走石,寸草不生,“它好像不允许我们靠近。”

  有狐眯起眼睛:“他毕竟是死过一次的邪灵,恐怕已经忘记一切,只剩怨恨了。”

  他话音未落,香习已经飞身闯入雾瘴之中,便在顷刻间——“轰”,山地坍陷的声音令他心弦一紧,整个瀛洲岛亦为之震荡,海浪滔天,呼啸而来。他迅速用法术支起屏障,而下一刻只见香习坠落在脚边,猝然呕出一口血,怀里仍护着那幅画像。

  “香习!”有狐才扶起她,便被冲天的瘴气逼得连退几步,不禁蹙眉,“他连你都伤害,看来真是不记得了。”他望向她青白的脸色,方才那一震分明已经伤到她的真元,“你受伤不轻,先随我回去。”他直接取走她手中的画像。

  香习见状只能跟随他离开,一路频频回望,尽管心中忧急,也知道不能贸然近前。“我之前和孟元杭交过手,他虽吸食了我的精气,也只相当于几百年的修为,并没有这样强的力量啊。”

  “他的邪力受到刺激后才会觉醒。戎鹤从前拥有怎样的神力,他便有同样强大的破坏力。”有狐面露忧色,“不光是你我,整个神族也找不出他的对手。”

  香习垮下脸:“那要怎么办?”

  “不知道。”有狐竟从袖中取出小镜,理了理漂亮的银发,懒洋洋道,“司命府还有一堆事等着我回去处理,你明日就该上任了,我还得安排个仙使带你几日,与你对接的司命神君也要尽快熟悉才行。”

  “他不是你的挚友吗?”香习不满他若无其事的态度,“你不管他了?”

  “是谁害他至此?”有狐脸色瞬间一变,拂袖冷笑道,“你自己不去想办法,倒要问我怎么办?”他咬牙切齿,想到她忘事之后逍遥快活了一千年,仍觉得余怒难消,“你以为让他复生那么容易?但只要他的元神在世上一日,便有一线生机,一千年,一万年,你都要等着他。”

  “我知道。”香习低头应声。

继续阅读:第86章 白首余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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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涂女子要升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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