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茫然若失地游荡在眼前的这个空荡荡的巷子里,每走一步都暗暗心惊,殚精竭虑地想着刚刚经历的一切,木讷的金豆子,慌忙追赶金豆子的老金头,难道那一切又是一出假象吗?我缓慢地向前走,忽然四周人家的灯全部点亮了,原本黑洞洞的巷子一下子多出了些许暗黄色的灯光,虽然不亮,但是足以让我心里有了些许的慰藉。
继续向前,转过一个巷口,两边是光滑的墙壁,眼前是一扇红彤彤的大门,大门闪出一条不大不小的缝,正好能够看见院子,这个院子似乎之前在南卦村不曾见到过,我踯躅着是否要退回去,于是向后退了退,一直退到刚刚的拐角处,向后一望不禁又吃了一惊,身后的巷子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条死路,一面墙横刀立马将巷子阻隔住了。
不管是谁的陷阱,想必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让我进入前面的那个院子。我仰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那几朵云围绕在月亮周围似乎一直没有动过。此时我已经没有选择了,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前面的院子中,想到这里我暗自鼓气,既来之则安之,是福不是祸,是祸?丫的,不可能是祸。
于是我快步向前走去,推开那扇门,前面的院落确实不小,面前的房子总共两层,木质结构,可能因为年久的关系,上面的漆早已经剥落了许多。在第一层之上的那层房子明显要小得多,看上去有些熟悉,走近一看不禁又是惊出一身冷汗。
在第一层房子的上面竟然平放着一个巨大的黑色棺椁,那棺椁应该是我见到的最大的一个了,七八米长,四五米宽的样子。一个巨大的毛字刻在棺椁的正中。这个字像是没经过双眼直接进入了我的大脑,让我猛地一激灵,难道这是毛奎子的棺材?不应该啊,毛奎子不是还没有死吗?
我这样想着,忽然眼前房间的门被推开了,可是里面依旧是空荡荡的,连个鬼影子也没有。此时我真希望这就是自己的一场噩梦,不过看眼前这情景却完全不像。停顿了数秒之后,我缓缓地走进屋子,正对眼前的是一幅画像,画像上的人眉目清秀,左手拿着一个幌子,右手摇铃,有几分乡土郎中之气。
屋子四周都空荡荡的,只有几根柱子立在其中,我粗略地数了数大概有六七根的样子,每个柱子粗细相同,而且在屋子中的排列也不是很整齐,好像毫无章法。忽然我想到了什么,然后倒退了几步,站在门口的位置再看眼前的七根柱子不免暗自心惊,眼前这七根柱子全部立在那棺椁之下,它们的排列看似毫无规则,可是细看之下竟然正是按照北斗星的方式排列的。
早年间在乡下生活之时曾经听闻古人在棺椁下面放上一块七星板,在板子上钉上七颗钉子,钉子必须穿透木板,但是又不能穿透得过于厉害,然后在板的正面,钉子凸出的地方放上七枚铜钱,这种方式古已有之,不过在元朝的时候极为流行。
我心下骇然,正在此时我忽然隐约地觉得身后有人,于是连忙转过头,一看之下不禁一惊,眼前的人背对着我,披着一件黑色的长袍,半弓着身子,长袍上面的帽子将整个头都盖住了。难道他是……没等我反应过来,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阵“咕噜噜”的声音。
不用说这声音必定是人面猫的低吼声,只不过这声音肯定不会是夜叉。我立刻四处搜索着,忽然我的目光停留在不远处的围墙上,一只体形比夜叉大得多的人面猫躬着身子,低着头对着我的方向轻轻地低吼着。
眼前人缓缓转过身子,头顶上的帽檐极低,几乎遮住了整张脸,他低着头,轻轻地咳嗽了两声,身体随着咳嗽声微微颤抖着,那样子似秋风中瑟瑟颤抖的落叶。毫无疑问眼前这人必定是毛奎子,想到这里我连忙在身上搜索着,希望找到一个能当做武器的物事,虽然明明知道即便现在有一把枪摆在我面前也可能毫无用处。
“罗泽!”眼前的人的声音很熟悉,让我根本没有想象中的恐惧感,可是这人究竟是谁,一时之间我竟然想不起来,可是我却绝对可以断定这声音我一定听到过,否则为什么会如此熟悉。
“罗泽,我等了你几十年!”眼前这人的这句话让我的身体又是一阵剧烈地颤抖,几十年?这从何谈起呢?
那人微微地笑了笑,笑声中充满了轻蔑,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依然可以隐约看清他下颚的动作。
“你究竟是谁?”我冷冷地问道,此时后背已经生满了冷汗。
那人亦不回答,忽然向我的方向径直地走了过来。我像是被施了定身的法术一般,双腿僵在原地。他似乎对我毫无恶意,从我身边走过之后一直走到前面的大厅,对着眼前的那幅画发起呆来。我冷冷地望着他,几分钟之后他才转过身子说道:“你刚才看到这幅画了吧!”
我点了点头,然后接着问道:“你究竟是谁?”
他一愣,然后又笑了笑说道:“你心里不是已经猜对了,为什么还要问我?”
“毛奎子?”我不可思议地问道。
“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有人喊我这个名字,如果再久一些可能我都要将这个名字完全忘记了!”毛奎子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道,眼前的人真的是毛奎子,不过我完全没有想象中的恐惧感,奇怪的是我竟然有些许亲切感,似乎这个人早就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了一般。
“现在该是你回答我问题的时候了!”说着,毛奎子又指了指墙上的那幅画。
“嗯,看到了!”我从喉咙中勉强说出这几个字。
“那就是我!”毛奎子的话让我又是一惊。
我不禁又产生了一阵好奇心,于是向前凑了凑,之后仔细观察画像上的人,这次观察相比之前则要细致得多。画上的人浓眉大眼,虽然只是个乡下郎中打扮,但是眉宇间却透露着一丝不凡之气,更加上相貌俊美让我实在很难与他们描述中的恶毒的毛奎子联系在一起。
如果真的是毛奎子,那么这期间是什么改变了这个人呢?
“罗泽,你看清楚了吗?”他又问了我一句,我点了点头,然后扭过头,望见他的一刹那整个人都开始战栗了起来。
原来毛奎子此时已经将遮在脸上的帽子除掉了,一张人皮面具出现在脸上,脸上的伤疤应该一直蔓延到头顶,头发也随着伤疤的走势斜长出来。
“罗泽,你想不想看看我的样子?”毛奎子的话说得很是和善,让我感觉不到一丝威胁感。
虽然明知会害怕,不过我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于是惶惑地点了点头。毛奎子在脸颊上轻轻地拍了拍,那张面皮开始从脸上翘了起来,我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人。
那张面皮一点点地被揭了下来,一张红彤彤没有面相的脸出现在我的面前,两腮只有一层薄薄的粉嫩细肉,眼睛吐露着,眼皮已经完全被剥掉了。我忍住胃里的阵阵痉挛连忙扭过头,再次转过头,毛奎子已经将面具戴上了。
“你……你这脸究竟是怎么弄的?”此时我对毛奎子倒是多了几分同情。
毛奎子扭过头指了指门外,此时那只人面猫依然立在外面巷子的墙上,低着头似乎在向我们的方向张望。
“是它?”我不可思议地说道。
毛奎子点了点头,然后双手背在身后说道:“有没有兴趣和我到楼上看看?”
他的话很是温和,却有种不可抗拒的魔力,我点了点头,在屋子靠北的阴暗角落中有一个狭小的楼梯,我跟着毛奎子走了过去。我心里一直在忖度,毛奎子为何要对我如此?似乎这与之前我印象中的毛奎子大相径庭。
不过不管怎么样此时想要脱身未免太难,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楼梯很窄,落满了灰尘,刺鼻的味道让我喷嚏连连,这真是个鬼地方,不过像毛奎子这样的人估计应该会一直都生活在这种阴暗的角落里吧。
“怎么会呢?这里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来过了!”毛奎子忽然说道。
他竟然如同能读懂我在想什么一般,这让我忽然想起了北卦村的那个女孩,难怪,那个女孩就会读心术,而北卦村的曾氏便是毛奎子的传人,毛奎子肯定是会的。跟着毛奎子走到二楼,也就是上面的那口巨型棺材中,毛奎子掏出打火机点燃了身边的几盏灯,昏暗的灯光将眼前的一切照亮之后,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灯亮之后,我才发现原来这间房子的四周墙壁上竟然挂满了各种各样的人皮面具,我不禁走到那些人皮面具前面,伸出手停在半空又缩了回去。
“你想试试这些东西吗?”毛奎子淡淡地说道。
我像是受到了鼓励一样伸手在眼前的人皮面具上面轻轻地抚摸了一下,那面具竟然非常柔软,如同抚摸着真实的皮肤一般。
“这些面具都是哪里来的?”我不禁问道。
“当然是人面猫剥下来的!”毛奎子毫不掩饰地说道,旋即我的手像是触电般地猛缩了回来。
“他们都是些什么人?”我扭过头望着毛奎子,此时他正在摆弄着一张人皮面具,听到我的话之后将那张人皮面具展开,说道:“不听话的人!”
这句话像是在威胁我,我定了定神。
毛奎子接着说道:“我想你现在好奇的也许并不是这些人皮面具,而是我吧!”
毫无疑问眼前这个人对于我来说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谜,虽然他近在咫尺,甚至我伸手便可以触及,然而始终觉得遥远。
我点了点头。
“罗泽,我们是同一种人,不仅仅因为你的身上流淌着和我同样的血液,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你也是一个充满了野心的人!”毛奎子说着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这动作让我的那种似曾相识感越发强烈了,我的大脑在竭力地搜索着,毛奎子究竟是谁?
“不,我们不是一类人!”我挣脱了他的手大吼道:“我不会去杀人,不会像你那么残暴!”
只见毛奎子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是在冷笑一般,然后他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如果你知道你是谁的话,恐怕就不会这么说了!”
“我是谁?笑话!”我冷笑着说道,“我是罗泽,我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叫这个名字,我是罗泽!”到了最后我简直开始咆哮了,反正此时已经落入了毛奎子的手中,想要挣扎完全是以卵击石,不如激怒他给咱来个痛快的。
谁知毛奎子竟然一点儿不怒,只是长出了一口气说道:“难道你没有看到南卦村的那张照片吗?”
我一愣,猛然想到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曾万峰,可是他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那个叫曾万峰的人?”我疑惑地问道。
“罗泽,你这个人的野心比我还要大,以后你会越来越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毛奎子平静地说道。
忽然之间我觉得坐在我面前的像是我的一位老朋友,我连忙让自己清醒过来,然后望着毛奎子。
“曾万峰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追问道。
“你不是已经拿到曾万峰的来往书信了吗?你读完那些就会知道曾万峰是什么样的人了。”毛奎子似乎对于我的问题都是有问必答的。
“那么我呢?我难道真的姓毛?”
毛奎子望着我微笑了一下说道:“这点要问你的父亲,不过你的身上确实流淌着和我一样的血液,否则那只人面猫也不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说着毛奎子指了指我的耳垂。
“你今天设这个迷阵难道就是想告诉我这些吗?”我凝视着眼前的毛奎子说道。
“罗泽,有些东西别人是理解不了的,可能能了解我的只有你而已。你知道高处不胜寒的道理吗?只有找到和你一样的人,才能将内心中的一切全部吐露出来。”毛奎子长叹了一口气说道。
“内心中的一切?”我惊异地重复着这句话。
“你刚刚看到的那幅画便是我年轻时候的画像,那时候我还仅仅是一个游方郎中。”毛奎子的话让我大跌眼镜,谁能想到毛奎子这样的人在年轻的时候竟然会是一个赤脚郎中呢?
“中医往往涉及风水术数,而且我们一直都是中医世家,因此风水之术便代代传承了下来,只是到了我父亲那一代家族开始没落,等到我的时候家族早已经四分五裂。无奈之下我只能再次做起了老祖宗发家的行当,游走四方。
“当时我主要是为乡民看病,有的时候为了糊口便也为一些人家看一看阴宅。可能是天生便有慧根,我看的阴宅往往正好立于正穴之上,所以找我看过阴宅风水的人家往往在此后几年间便发迹了。就这样我的名声大噪,到了最后来找我求医看病的人少了,而找我观风水的人反而多了。”
我狐疑地望着毛奎子,如果不是亲耳听到,我怎么能相信这些离奇的事情呢?
“虽然当时抛弃了祖传的中医之术,但是靠着风水术数足以让我过上富足的生活,本也想便这样下去终老一生,谁知我的命运还是在一天傍晚改变了。”毛奎子长叹了一口。
“发生了什么事?”我好奇地问道,霎时间感觉我和毛奎子分明就是两个旧时相识。
“那天傍晚几个乡民忽然找到了我,说他们的祖坟处闹鬼,想要我帮忙将那鬼邪镇住。按照常理说这些事情不应该找一个风水师,而且一般的风水先生也不愿意去,这种活我从来不接,可是不知为什么那天我却鬼使神差地和他们去到了那个村子。”毛奎子幽幽地说道,我恍若觉得毛奎子口中所说似曾相识。
“我们连夜回到了他们的村子,去了他们说是闹鬼的那个祖坟。在那之前我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地方,那祖坟的风水堪称是个福地,三面环山,一面临水。所谓‘山环水抱必有气’因此此处必出大贤之才,可是让人感到不解的是,在靠北的山上却鬼斧神工地开出一道裂痕,将此地风水尽破。”毛奎子一面说,一面竭力地回忆着。
“那片祖坟还有一个更让我感到不解的地方便是,几乎所有的坟包上都有一个不大的窟窿,能容得一个身材消瘦的人钻入,在窟窿边缘还有一些毛发,可以确定那绝对不是人的毛发。我整整看了一天,始终看不出一丝端倪,可是一种不祥的预感已经悄然地爬上了心头,我隐隐地感觉到这个地方并不简单。
“当天夜里,我辗转难眠,心中一直在忖度着关于那片墓地的怪异现象,一直到掌灯之后我的房门忽然被敲响了,敲门声很是急促。我有些犹豫,这么晚会是谁呢?那个村子我从未来过,这是第一次,本不应该有朋友来拜访。
“想到此处,门外忽然传来了几个乡民低低的叫门声:‘毛先生,我们是这个村子的村民,有些东西要给您看。’听到这话我才将一颗心放下,走出去推开门。来人一共有三个,穿着打扮和一般村民无异,他们进来之后又向后面张望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人跟在后面才跟随着我走进了屋子。
“这三个人是两少一老,看样子是一家人。他们站在我的对面,年龄稍大一点儿的中年人眉头紧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两个孩子毛毛躁躁地搓着手心,似乎已经按捺不住了。过了良久,中年男人才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然后说道:‘先生,你今天看出什么来没有?’这中年男人的问题让我一愣,他的目光告诉我似乎他知道一些其中的事情。
“没等我回答那人便长出一口气,坐在我的对面说道:‘这事情都怪我太贪了,唉,现在真不知如何是好。’中年男人说着竟然掉下眼泪。
“我不明就里地准备安慰下眼前这个中年男人,谁知男人将手伸进兜子里,从中拿出一个红布包,那个布包不大,但是却包得很严实。他将那个布包送到我的面前,然后又说道:‘我们村子历来贫困,再加上人口多,杂税多,土地根本不够种。无奈之下我们就在农闲的时候到坟地里去找一点东西勉强度日。’
“我接过那个包裹点了点头,示意他接着往下说。他像是受到了鼓励一样接着说道:‘说来这事情还真是挺巧的,以前我们也盗过一些墓穴,不过最多也就是弄两个打酒的钱,那个墓穴却非同一般,里面的宝贝特别多,一时间我们竟然全都愣住了。’眼前的中年人说得眉飞色舞,似乎还在回味着发现宝藏时候的喜悦,不过马上中年人的脸色便暗淡了下来,说道:‘本来拿一些宝贝我们就应该心满意足了,谁知却看见了这个。’说着他指了指我手上的红色包裹,又继续说道:‘当时它被单独放在一个盒子里,那个盒子在棺椁的正上方,我心想这东西一定比那些宝贝更加值钱,所以就带了出来。谁知这个东西竟然无人知道它究竟是什么?而我隐隐地觉得好像自从我将这个东西带出来之后,厄运便开始降临到这个村子了。’眼前的男人说话很是朴实,而此时我迫不及待地想打开那个包裹看看里面的东西究竟为何物?”毛奎子说道。
“我知道。”我忽然想起似乎“气死狗”大叔曾经和我说过关于人面猫的这段经历。
毛奎子对于我的反应竟然没有丝毫的惊讶,一脸镇静地望着。
“是两枚人面猫的卵对吗?”面对着他炯炯的目光我反而有些胆怯了。
毛奎子点了点头,又是一声长叹说道:“当时我尚且不知道这东西究竟是何物,于是便问明了他们当时所盗墓穴所在的位置,准备天亮之后去探个究竟。可谁能想到就在那天晚上厄运却降临了。”
对于毛奎子口中的厄运,我早有耳闻,只是从“气死狗”大叔的口中隐约得知那天晚上村子的所有人都死于非命,当时我便一直怀疑那些人死于人面猫的利爪之下,不过却不知道详细的情形,因此毛奎子此时提起,我的好奇心再次被吊了起来,似乎已经忘记眼前的毛奎子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那天晚上送走那几个人之后我便回到屋子里仔细端详手中的那两枚卵,那东西奇形怪状的,想必你早已经见识过了。看了大半个时辰仍然无果之后,我便熄灭了烛火准备休息,谁知正在此时我的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阵尖叫声。”毛奎子说到这里眼里闪烁着恐惧的光芒。
“这声尖叫非常突兀也异常凄厉,我立刻从炕上爬了起来,白天的时候就觉察到这个村子似乎有些不祥,再加上晚上村民的一番话让我感到这个村子已经危机四伏,所以即便是睡觉我也多出一个心眼。
“听到那声惨叫之后我便立刻下了地,推开门,向外望去,那夜月光很亮,在我的记忆中那段时间的月亮都很亮。我驻足在门口向四下张望,开始眼前一片平静,可是正当我准备转身退回去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一只如同猴子一样的东西在院落之间飞快地跳跃着,速度之快仿若一道黑色的闪电。我所居住的房子是村子里最靠里的一间,可是看那东西似乎在向我房子的方向快速奔来。”毛奎子说到此处紧紧地握紧拳头。
“当时我即便是想逃也逃不掉了,那东西的移动速度太快了。于是我灵机一动返回到屋里,那间房子没有吊棚,头顶上露出几架大梁横架在房子两端,当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我一口气爬到了那梁上。刚刚爬上去,便听到‘啪’的一声,那东西已经落在了院子中,我紧紧地抱着身下的大梁静观其变。”
“接着门被轻轻地推开了,那东西竟然如同一个半大人一般大小,躬着身子,浑身长着黑毛,推开门之后,月光将那影子拉得很长。那东西站在门口向里嗅了嗅,然后忽然冲进了我方才居住的屋子。之后屋子里传来了翻箱倒柜的声音。”毛奎子说到这里不禁紧紧地扣着手指。
“我想看个究竟,于是轻轻地沿着横梁向自己所居住的屋子的方向爬去,到达我所在屋子的上端,只见那东西已经将我的被子撕成了无数个细小的碎片,鼻子一直不停地在我的被子上嗅着什么。忽然那怪物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猛然间仰起头,正好与我四目相对,我惊讶地发现眼前的怪物竟然长着一张人面。我手上本来已经生满了冷汗,再加上这一惊之下,手上的力道尽皆消失,一下子从横梁上掉落下来,正好落在炕上那片被怪物撕成碎片的被子上。
“那怪物先是一愣,然后鼻翼微微颤抖,轻轻低下头向我的方向嗅了嗅,可能是因为过于惊恐,我的身体完全僵住了,根本不听使唤,那东西似乎没有进攻的意思。嗅了半天之后,它忽然停下了动作,我们两个人开始对峙了起来,屋子里死一般的沉寂。”毛奎子说到这里狠狠地咬了咬嘴唇。
“过了良久,那怪物猛然挥起手臂,那个瞬间我才发现那分明是一把锋利的匕首,我想向后抽身,此时才发现自己身后是冰冷的墙壁。再回头望去,瞬间脸上感到一阵凉意,忽然眼前变成了一片血红。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一瞬间,那怪物的手上已经多出一张惨白的人皮。虽然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是我始终不相信这怪物的速度会如此之快。”毛奎子颤抖的双手在脸上凭空地触摸着。
我已经听得瞠目结舌了,心中虽然早已经有了结果,可是实在不敢想象当时的情景。
“我不可思议地触摸着自己的脸,两只手上沾满了血,刚刚的凉意过后一阵火辣的痛感从脸上传来。再看眼前的怪物此时正怔怔地望着它手上的面皮,似乎是在享受着一般。忽然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从炕上站起身来扑向那个怪物。
“可令我惊讶的是那怪物移动的速度竟然如此惊人,瞬间便闪避开了,真的如闪电一般,可我当时的力道太大已经停不住了,一下子扎在了地上,尘土扑面,脸上火辣辣的痛感更甚之前。
“那东西此时已经闪到我的身后,立在我刚刚在炕上的位置。我扭过头望着那怪物,似乎它根本没有想要杀了我的意思,而是准备好好戏耍我一番。我紧紧地咬着嘴唇,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我再次向那东西扑过去,谁知它再次躲开了,我正好扑到门口,在那门后是一把镐头。
“我随即抄起那把镐头向那东西死命地砸去,在我挥动镐头的时候早已经知道这一击必定落空无疑。果不其然,那东西很轻松地躲过了这一击。一击落空之后我已经耗费了全部的力气,想到自己的面皮已经被这怪物撕掉了,想必也是必死无疑了,与其让这个畜生耍死倒不如与这个畜生同归于尽。想到此处我灵机一动将镐头扔在炕上,然后快速地掏出火折子点燃了炕上已经被撕碎的被褥。
“这房子本也是草房,大部分都是木制结构,再加上年代久远,因此很容易便着了起来,可是令我惊讶的事情却发生了。火光中我竟然惊异地发现眼前的怪物不但长着人面猫身,最奇怪的是根本就没有长眼睛,那么它究竟是凭借什么会躲闪得如此迅速呢?
“没等我想清楚,那怪物忽然再次向我猛冲过来。本以为它是准备冲向窗口,然后从那里逃出,谁知却是对着我而来,我全然没有防备,被那个怪物一下子扑倒在地。
“那时我的身边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怪物的毛发也被大火烧着了,可是那怪物却死死地扑在我的身上,然后在我的身上嗅着什么,接着拼命地将我的衣服全部剥开。我看到时机成熟,趁这个时候悄悄地拿过那把镐头,举过头顶。
“可是这个时候我发现那个怪物忽然从我的兜子里掏出一件物事,那便是那天晚上几个村民给我的红色包裹,那怪物像是发现了圣物一般,双手捧着,将鼻子凑在红色包裹外面仔细地嗅着里面的味道。
“我看得瞠目结舌,那怪物将红色包裹快速地撕开,此时借着火光我恍惚看见那黑色的石头已经变成了淡青色,里面似乎有一个蜷缩的身体。眼前的怪物爱不释手地捧着那两枚石头,脸上的表情十分亲切,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动作,我心想机会来了,然后将那镐头猛然砸下,那怪物想必完全没有想到我会有这么一手。
“它应声倒在地上,鲜红的血液从脑袋上汩汩流出,而双手始终紧紧地握着那两枚黑色的石头。我用力地将那怪物的手掰开,再看那怪物的两只已经消失的眼中竟然流淌出一丝晶莹的东西。
“它喉咙中发出淡淡的‘咕噜噜’的声音,声音很是悲切,可是我已经没有时间顾及这么多了,拿起那两枚东西离开了那间房子,在我离开之后房子轰然倒毙在火海之中。那天夜里我走遍了这个村子所有的人家,可是结果都是一样,所有人都已经死了,而且所有人的面皮都被硬生生剥去了。”毛奎子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口气。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我追问道,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毛奎子在被人面猫咬伤之后竟然身体没有溃烂。
“后来……”毛奎子忽然将话咽了回去,然后对着我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仔细地谛听着外面的动静。可是听了良久,耳边却安静得像座坟墓,我茫然地向毛奎子望去,一望之下我竟然大惊失色。
刚刚见到毛奎子的背影之时我便觉得惊讶,这个人的背影竟然如此熟悉,可是我确实未曾见过毛奎子,当时我以为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仅仅是自己的一种错觉,而此刻我终于可以确定那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因为就在我回头的那一刻发现毛奎子那双如爪子般的手掌,我心里冷不防地抽搐了一下,这双手给我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因为这样的手我只见过一次,而且仅仅是前几天的事情,那就是欧阳老爹。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毛奎子的双手,忽然他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接着一把拉住我向楼下走去,我不明所以地跟着毛奎子走到楼下,此时他的那条人面猫已经奔到了屋子之中,立在毛奎子身旁,然后轻轻地嗅着我身上的味道。
它的个子比夜叉果然大出许多,在我身边嗅了半天忽然脖子后面的毛全部竖立了起来,这动作简直和夜叉一模一样,两只耳朵直直地竖立着,喉咙中“咕噜噜”的声音越发急促了,我隐隐地感到空气似乎在那个瞬间也变得怪异了许多。
正在此时,眼前的大门忽然被撞开了,一辆白色的车出现在我们的面前,毛奎子手疾眼快地从怀中掏出一把黄纸向前掷去,只见那辆白色的车遇见黄纸之后立刻燃烧了起来。我立刻明白了,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吉南。
吉南紧跟在燃着的纸车后面跳进了院子,快速地从口袋中又掏出一张白纸快速地折成了第二辆小车,然后凌空掷向空中,那车竟然神奇地增大了许多,落在地面上的时候再次向我们的方向猛冲过来。
此时人面猫忽然一跃而起,扑向那辆纸车。我心想吉南啊吉南,你明知道那些纸车在人面猫的面前不堪一击又何必多此一举呢,果不其然,那车在人面猫的爪下立刻燃烧了起来,只是当那灰烬落尽之后竟然看不见了吉南的踪影。
惊讶之余,我忽然感觉毛奎子抓着我的手臂忽然用上了极大的力道,让我感觉手腕几乎快被他捏碎了。忽然吉南从房顶落在了我的眼前,没想到这家伙还有这个本事,他眉头紧皱地望着眼前的毛奎子。
“你终于出现了!”吉南冷冷地说道。
“你是吉氏后人?”毛奎子的声音也变得冰冷而低沉了起来。
“亏你还记得。”吉南的话音刚落,只见人面猫已经冲着吉南扑了过去,吉南不闪不避,我忽然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吉南,躲开!”我不禁惊呼道,谁知此时吉南手指紧扣,眉毛早已经拧成一条线,目光坚定地望着扑过来的人面猫。
眼看那人面猫马上就要扑在吉南的身上了,谁知此时吉南忽然转身,那人面猫一下子撞在吉南的后背上,利爪硬生生地刺入吉南的后背,我心想这下完了,这下子也真是太过鲁莽。可谁想人面猫忽然扭身又跃了回来,那锋利的爪尖竟然已经全部断裂了,此时我方想起吉南的身后因为那条虫生着如蜡一般但是坚硬异常的东西。
吉南不慌不忙地转过身,望着毛奎子说道:“你这是自食恶果。”
话毕,吉南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刀,那把刀尺许有余,刀身锐利,反射一股淡淡的寒光,他伸出左臂然后将袖子挽起,一直挽到那条虫的位置,之后紧紧地咬着牙将刀尖逼近那条虫的头部。
毛奎子斜着眼睛瞥了我一眼之后,拉起我快速向楼上跑去。
“你跑不了了!”吉南说完,那把短刀已经刺向虫子的头部,之后他发出一阵惨烈的叫声,整个人扑倒在地。毛奎子握着我手腕的手心已经生满了汗,想必是被吉南刚才的动作吓到了,不过吉南究竟有何用意呢?
我们刚刚上楼就听到头顶上传来一声巨响,我猛然抬起头,一颗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屋顶已经被砸出了一个大洞,而洞口是一条巨大的虫子在摇晃着脑袋,那虫子的眼睛极大,若非亲眼所见,我万不敢相信这世间真有如此怪事。
它立在洞口,然后猛然间挥动着脑袋向下扑来,人面猫立刻跃起迎了上去,毛奎子在楼上的箱子中翻着什么,忽然拿出一个绿色的纸包,将其快速打开,那股怪异的香味再次出现了,毛奎子毫不犹豫地将那纸包中的东西撒向眼前的巨虫。
巨虫闻到那种怪异的香味立刻将头退了回去,毛奎子拉着我又向楼下走去,谁知刚一走到楼下,眼前的情景又让我一惊。
眼前的一片空地此时已经多出密密麻麻很多个小坑,而吉南蜷缩着身体躺在那些小坑中间,似乎已经休克过去了。毛奎子看见此景冷笑着自言自语道:“吉南看来你比你的祖先强了不少,不过你们还是太嫩了!”
“这……这是什么?”我惊讶地问道。
毛奎子看了我一眼,然后将地上的一块碎木头踢向眼前的小坑中,只见那木头落入坑中之后立刻消失在下面的土里,我恍然大悟地张大了嘴,这一个个的小坑便像是沼泽中的陷阱一般。
吉南还会这样离奇的易术,开始我竟全然没有察觉到。既然他能如此这般,为何当初在老宋头的墓穴中不施展一些,那样也许我也不会深处绝境。正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毛奎子已经走到我前面,然后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铜铃。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毛奎子手中的铃铛,他将铜铃握在手掌之中,然后用力地挥动着手臂,一阵清脆的铃声从他手掌中传了出去,不知为什么我的脑海中忽然变得一片空白,转眼间眼前又出现了很多肢解的画面。
曾万峰淡淡地微笑,几口巨大的缸,一个声嘶力竭的女人。这些东西一遍又一遍地向我扑来,我恍若虚脱了一般眼前一阵眩晕。毛奎子此时手掌上的力量更大了,我连忙扶住毛奎子的胳膊,然后向眼前的吉南望去。
只见眼前的那些小坑似乎越来越大,接着能隐约看到似乎每个坑中都有小虫子在坑下的泥土中晃动着身体,渐渐地那些小虫子纷纷从小坑中钻了出来,每只虫子大概有一指长,拇指粗细。那些虫子看上去肉肉的,似乎并没有眼睛,很是可爱。只见它们爬到坑边,然后不停地蠕动着。
毛奎子手中的铃铛摇晃得更加厉害了,只不过此时我脑海中竟然不再有先前的那种昏厥的感觉,只见那些虫子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两个碰到一起便开始厮打了起来。顷刻间地上便只剩下一些虫子的残骸,或者是伤痕累累一息尚存的小虫子了。毛奎子此时才将手中的铃铛收了起来,而眼前的吉南,此时身上在刚刚那群小虫子互相残杀的时候已经生出了许多如蛛网一般的东西,紧紧地将其裹在其中。
毛奎子冷笑着对吉南说道:“你就这点儿本事就想来对付我?”
话音刚落只见吉南忽然从地上跃起,之后将身上的蛛网状的东西全部掷向毛奎子,毛奎子显然没有想到吉南会忽然来这样一招,不及躲闪,那东西已经全部罩在了毛奎子的身上,吉南立刻拉住我的手说道:“泽哥,快走!”
我来不及多想已经被吉男拉着飞奔出了门口,原本立在巷子中的那面墙此时已经消失得毫无踪迹了,吉南拉着我奔出几百米忽然扑倒在地,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吉南,你怎么了?”我扶住吉南问道。
此时我才看清吉南的面色苍白,嘴唇竟然毫无血色,两只眼睛空洞无神。
“吉南,快说话!”我摇晃着吉南的身子,竟然发觉自己的右手有种黏糊糊的感觉,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我低下头看见汩汩的淡黄色的液体顺着吉南的手臂缓缓地流淌了下来,我忙不迭地将吉南的袖管卷起,不禁一阵愕然,那种液体是从吉南左臂上的那只虫身上流淌出来的。
“吉南,你撑着!”我说着背起吉南,让我奇怪的是他竟然如同瞬间失去了意识一般,我费尽力气将他背在背上没走出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咕噜噜”的声音,毫无疑问那一定是毛奎子的人面猫。
糟糕,真是屋漏偏逢连雨天啊,此时吉南已经昏迷过去了,倘若那只该死的东西追上来的话,我们岂不是坐以待毙了。说时迟那时快,人面猫的吼叫声越来越近。我越是向前跑,心里越是发慌,忽然脚下一软,整个身子立刻失去了重心,整个人连带着背上的吉南一下子摔倒在地。一阵麻木的疼痛立刻从脚踝传到了我的大脑。
我放下吉南,然后翻身看见自己的脚窝在眼前的一个小坑中,脚踝已经变形了,想必已经伤到了骨头,刚刚的那种麻木感渐渐消失掉之后,疼感更胜之前。而此时我抬起头分明看见一个黑影正向我们的方向疾奔而来。
我左顾右盼向四周打量了一番,离前面的巷口大概还有五六米的样子。此时我只希望能把吉南藏起来,想必毛奎子一时半刻对我还不会有危险,毕竟如果他想对我下手就不必和我说那么多了,只是如果他发现吉南,我想一定不会客气的。想到这里我死命地将脚从那个坑中拔出来,果然脚掌已经变形了,我咬着牙半跪着拖着吉南向几米外的转角处一点点前进,谁知那人面猫的速度之快简直惊人,转眼间已经在我的眼前了。
我立刻挡在吉南前面,人面猫立着耳朵,打着响鼻,喉咙中“咕噜噜”的声音小了很多,我一边看着它,一边用手在周围摸索着,希望能找到一件趁手的“兵器”,可是眼前连一块石子也没有。
真的是手无寸铁了,看来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