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小子!又在那嘟囔什么呢?”
不远处,老道士坐在庭院中间的石墩子上一边调息打坐,一边冲着徒弟大吼道。
“把东西都装好,记得香灰要用油纸包着免得受潮。那些鸡骨放到太阳下晒了好几天了,装好了放进箱子里。快!快!快!”
白小易就像头骡子一样被驱使着,压榨着。更凄惨的是,刘伯温还在他的腿上绑了两个三斤多沉的铁片,说什么要给这个弱不禁风的徒弟重新打磨一下筋骨,免得日后遇到难对付的邪物时吓到腿软。
“你大爷的!小爷是那种看见鬼会腿软的么!小爷从生下来就能见鬼,我见的鬼比你吃的米粒都多!我会怕!我怕你大爷!”
白小易一边收拾着行李,一边没好气的碎碎念着。
可惜,我无论他心里几百个不情愿,都只得老老实实的按照师傅的吩咐一一做好。不能不做啊,那位道爷手里晃着雷符呢。这可不是白小易怂了,内话怎么说来着,这叫尊老敬老。堂堂白小爷那可是看在老道士一把年纪,不能动气伤身的份儿上,这才不跟他一般见识的。
不过呢,这段时间里,也是有好消息的。首先是常茂将军成功搭上了方孝孺这条线,他们答应在老爷子引魂魄回京的这段时间,说服朱天子在应天府布置好一切,迎接这些将士忠魂回朝。而这份功绩,自然对皇长孙朱允炆帮助不小,只要事成,便可大收人心。其次呢,在刘伯温的各方努力下,有数十同道好友愿意出手相助。而最有名的,竟然请到了龙虎山第四十三代天师张子玄张真人,还有一帮子杂七杂八的大小道士,总之零零散散的凑足了三五十人十人。众人约定,一个月后在北平府相会。届时,凭借近百道人的能力,定可将这数千亡魂接引回应天。
一切准备就绪,白小易和他这便宜师傅坐上了龙门镖局的镖车,在清脆的响鞭声下,他们踏上了北上的旅程。
闲来无事,白小易便跟赶车的伙计老马攀谈起来。
“我说老马,你们这龙门镖局听着就响亮,想必来头不小吧?”
“嘿呦喂,小兄弟,你这话可说对了。我们龙门镖局,那可是家喻户晓人人皆知啊!我们总镖头佟靖仇,那一手烈火枪,在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的,当年我们这趟镖路,都是总表头一手打下来的。”老马甩了下鞭子,又说道:“要是得空顺路去趟涑河,俺老马带您二位见识见识。”
“好嘞!承您这句话,要是顺路,我真想见见这位总镖头。不瞒您说,我是说书的出身,对这些江湖豪侠,那可是崇拜得很呐。不过话说回来,这天寒地冻的,你怎么接了我们这一趟差事?送两个大活人和几箱子零碎去北平府那么老远,不划算呐。”
“嘿呦喂,小兄弟,这你可就不知道了。刘道长当初帮过我们大当家一个大忙,相当于救了我们镖局子里上上下下几十口子人命,这份恩情,别说护送二位去北平府,就算把二位送到塞北大漠,俺们绝不说半个不字。”
“咳咳,我说老马啊,别跟这小子说太多,他毛儿还嫩,说多了他也不懂。”
老道士沙哑的声音从马车内响起,一阵窸窣声响后,刘伯温从车里探出头,打岔道。
“臭小子,这人生在世,不是什么事儿都要跟钱和地位有关系的。在这个世道上混迹,最宝贵的财富,不是金银财宝权势地位,而是当你没了钱财和地位后,还剩下什么。”
老道士望着不远处高耸的城门,语气怅然若失的说着。
“江湖与庙堂不同,这里身份地位虽然也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这份义气和承诺。所以啊,老夫更喜欢这个纯粹的江湖,而非那个虚与委蛇的庙堂。你小子啊,跟着道爷我好好学,等哪天我成仙了,这些宝贵的人脉,就都是你的啦。”
白小易似懂非懂的看着师傅,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可当时又想不明白。多年之后,当这个懵懂少年历经种种,看尽人世间众生百态之后,才逐渐明了,他这个便宜师傅到底留下了多么宝贵的一笔财富。
就这样,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马车很快就出了应天府的北门。在路径城外十里亭的时候,白小易被不经意间瞥到的一幕吸引了。
亭后的竹林里,一个清丽脱俗的身影痴痴地站在一个孤零零的坟冢前。那正是月余前他在墙头上看到的岳家小姐,虽然这么长时间不见,可那宛如仙子的面庞,依然使得白小易神魂为之一荡,心跳都漏掉了好几拍。
而那只挠了他一脸花的小白狐乖巧的被抱在少女怀中,一个满头白发,一袭白衣,从头到脚白到一块儿去的的男子站在了少女身侧。
嗯?男人!?当白小易凝神看那男子的时候,那男子竟似乎感应到什么,猛地转头回望过来。
一瞬间,白小易仿佛掉入无尽地泥沼之中,一种无力的虚无感将他的神念完全包裹。他并不是被那男子的容貌震慑,而是被那男子宛如幽谷神潭的眼神和一股悠远深长的气势吞噬了。那种感觉很奇怪,白小易明明看得见他,可是在阴瞳之下,那里却又空无一物,两种视觉交替着,让这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一阵的眩晕恶心。
他猛地闭上眼,缓了好久才清醒了一些。可当他再望去时,那个男子和岳家小姐却已经不见了。
“他爷爷的,大变天见鬼还是怎地?可是······”
白小易顿时有了一股子莫名的醋意,不知道那白衣男子跟岳家小姐什么关系,看样子好像并不亲密,难道是她家长辈?那个孤坟里面埋的又是谁?那个男人,那个······
咦?白小易突然觉得那个男人似曾相识,那一袭白衣,那一头白发,那深邃宛如深渊的眼神,一定什么时候见过,是什么时候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许久许久,而当他知道答案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从他跟那男子相遇的一刻开始,他已经不知不觉中,组上了只属于他的宿命。
凛冽的寒风裹夹着雪片漫天飞舞,冬至刚过,这数九隆冬的天气可真不是人受得了的。白小易全身发抖的蜷缩在毯子里,突然想到那个什么子,曾经曰过,这天寒地冻,就怕你手脚不动。他们坐在马车上,开始还不觉得怎样,可时间久了,就差点冻成雪人。
这越往北走,风雪就越大,温度也越低。他们一行人只能趁白天有日头照着的时候赶路,这太阳一开始落山,就要找地方休息御寒。行进的速度是越来越慢,不过,却给了白小易很长的时间跟那便宜师傅学点东西。
“臭小子,这段时间的基础打下来,你也有了七八分修道的样子了。”
老道士一边烤火,一边念叨着。
“今儿个,道爷我就跟你说说,什么是道。这中原道门,自成一套体系,虽然各个门派之间的修行方式不同,可其根本都是一个老祖宗传下来的。这最重要的,就是三个字‘道、法、术’。”
老道士话还没说完,白小易就纳闷的插嘴道。。
“我说便宜师傅,这不都是一个意思么?有啥不同的?经常听那些装神弄鬼的道士说什么道法、道术、法术的,这不都是一个玩意儿嘛?”
“一样个球儿!”
老道士没好气的给了徒弟一个爆栗。
“那些江湖骗子的东西你也能信?!咱们中华道门,传承至今也有了上千年。里面的学问,可大了去了。”
刘伯温一边说,一边在地上分别写下这三个字。
“先说这个‘道’,何为道?道,就是这天道,是这命数,是这世间万物的规律。花开雪融、生老病死、日落月升都是道。道就是形成这个世间的规则。道,需要去悟、去想、去体味,个人资质不同,对道的理解也就不同。就拿人身上的阴阳二气来说,活人的阳气旺,阳气弱则会体弱多病,而死后,阳气耗尽就生成了阴气。这阴阳二期的循环,就是依附于道。悟通了道,便可掌握生死。”
“而这个‘法’,又称之为心法。算是先人前辈用自己的经验总结而成的口诀,而大多口诀都是生涩难懂,也不知是为了防止外人偷学还是怎地,先人留下的口诀,都需要后人自行参悟。但多少也算有个内容记录,可以慢慢参详,总比那看不见摸不着的道要容易得多。心法多是用来练气强身,就好比我们正一教的‘阳怒’之术,就需要瞬间爆出体内的阳气。如果没有好好的练气强身,爆一次,就够你小子躺床上好几个月。越好的体魄资质,越强的气,就能使用越强的法。”
“最后这个‘术’,相较来说,是最简单的。术,就是一种每个人都能使用的工具。纵然是个弱冠孩童,只要术对了,也能布置降鬼驱邪的法阵。只不过这样的术,只有术本身的威力,少了懂法之人的控制,其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说到这,老道士停了下来,让徒弟自行体悟。白小易愣愣的想了很久,突然灵光一闪的说道。
“就好比我大明军士使用的火铳,第一个想明白做这个东西道理的人,就是悟出‘道’的。他留下来的制作图纸,就成了‘法’。而最终落到兵士手中的火铳,就成了‘术’。你不需要知道这东西怎么造的,也不用知道为什么会这么造,你只需要知道如何使用,便能上阵杀敌。便宜师傅,我说的对么?”
“恩,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哈哈哈哈。”
老道士颇感欣慰,捻着长髯微笑道。
“总算我没看错人,你小子虽然有些毛躁。但是天资聪颖,悟性极高。只需细心调教,加上你天赋异禀。终有一日,你的造诣绝不在为师之下。”
白小易傻笑着,这是他拜师以来,师傅第一次夸他。那感觉,别提多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