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三更客栈(上)
百晓生2016-07-29 10:424,270

  这是一间看上去有些简陋的客栈,破旧发黄的招牌上勉强能看出“三更客栈”三个字。但是俗话说,这三更时分乃是鬼怪活动的时间,再配上这人烟稀落的街道,看得人后背毛毛的。更有甚者,这间客栈竟然位于北平府西南侧的老街内,守着阴气最重的艮位,再加上与众不同的东西向的布局,活脱脱就是一间招魂纳鬼的阴宅。这么个鬼地方怎么会有人开客栈呢?而且还能经营到现在,想必这客栈里一定有什么特殊的门道。

  白小易傻愣愣的站在原地,上下左右端详了这间客栈许久,迟迟不敢推门进去。老道士收拾好东西大步走上前,看见自己这宝贝徒弟大冷天的站在门口发愣又不进去,抬起脚嗵的一下,就把还在胡思乱想的年轻人一个狗吃屎揣了进去。

  咣当一声巨响,紧闭的店门被疵牙咧嘴的年轻人撞了开来。一通人仰马翻过后,在一阵突然卷入屋内的风雪中,一个裹成包子一样的年轻人趴在地上一阵阵的哼哼,而在他的身后,一位身着羊皮裘的老道人迈着四方步,走进了这间不起眼的客栈。

  虽然是午时,客栈内竟然一个客人都没有。只有一个从睡梦中惊醒的伙计,正呆呆的望向突然闯进来的两个不速之客。

  白小易好不容易爬了起来,二话不说就跑到屋子正中的火炉边烤起火来,而刘伯温,则挑了正中的一个位置坐下,抬手招呼起伙计来。

  “小二啊,来两壶烧酒、半斤牛肉、十个包子。你们店里那辣死人不偿命的泡椒,也给老头子我来一碗。”

  小二这才醒过味儿来,答应一声,屁颠屁颠的跑到了老道士身边,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寒暄道。

  “呦!看意思,您了还是熟客。怎么小的我从没见过道爷您呢?”

  老道士白了伙计一眼,将包袱和脱下的衣物放到一边,没好气的说。

  “哼!道爷我认识你们掌柜的时候,你小子还在尿炕呢!少废话,快去准备吃食,顺便把你们掌柜的叫出来,就说,老牛鼻子找他讨酒喝来了。”

  小伙计也不生气,笑呵呵的应承道。

  “好您嘞!东西马上就到!”

  随即转过身,冲着内堂大声嚷嚷道。

  “掌柜的!老牛鼻子找您讨酒喝来啦!!!”

  这一声喊得响亮,估计方圆百丈内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了。老道士顿时气的老脸一红,而蹲在火炉边的白小易,笑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不多时,小二便将切好的牛肉和包子端了上来。见到了吃的东西,啃了半个月干粮的白小易饿狼一般的扑了过来,也不顾手上的尘土,三两口就把一个包子塞进嘴里,还不等咽下去,又开始往嘴里塞牛肉。看得对面的老道士一个劲儿的皱眉,他都怀疑这个徒弟是不是被饿死鬼上了身了。

  刘伯温苦笑着摇摇头,打算让小二多准备些牛肉吃食。可随着一阵吱呀声和内屋门开启的声音,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的玉面公子慢慢地行了出来。这公子一席青衫,外罩着一件纯白色的毛裘大衣,样貌俊逸非凡,虽然半身不便,却在眉宇间有着一种傲视一切的英气,端得是风流倜傥。他面带微笑,轻咳一声对着大堂正中的师徒二人说道。

  “老牛鼻子,这酒,我给你烫好了。咱们俩的帐,可算是两清了。”

  轻音沉稳且充满磁性,配合着他的举止,让人顿感亲近。好一个君子似水,温润如玉。他一边说,一边推着轮椅朝着一老一少所在的桌台行来。看他身下那木质的轮椅,也是并非凡物。看似普通的木质轮椅,却在关键部位有着金属的部件。凭借白小易多年混迹江湖的经验,这台轮椅一定是出自顶级匠人之手,其中暗藏玄机。

  白小易渐渐停下了嘴中的咀嚼,开始谨慎的打量起这间客栈的一切了。他突然意识到,这么间不起眼的客栈,却有着这么一个样貌出众到足以上那簪花榜的俊秀公子当老板,还有着这么一把足可以买下半个万花楼的轮椅,想必这地方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俊秀公子到了近前,将面前托盘内的酒肉放到桌上。一股沁人心脾的酒香,顿时弥漫开来。这酱牛肉也就是北方常见的吃食,并无什么稀奇。可那美酒,却是清香四溢,沁人心脾。就连温酒的器具都显得与众不同。那是一个铁质的小壶,类似茶壶,却更显粗糙。下方有一个镂空的台座,里面放了烧红的木炭,用炭火灼烧着上面的铁壶。着浓郁的酒香,就是这么煮出来的。

  “嗯!好酒!”

  刘伯温眼睛一亮,贪婪的嗅着醉人的香气。白小易也是口水直流的看着那一小壶浸泡在热水之中的美酒。俊秀公子看着他微微一笑,温言道。

  “不知这位小兄弟尊姓大名?”

  白小易一愣,刚作势搭话,却听见对面老道士没好气的嘟囔道。

  “什么尊姓大名,这臭小子叫白小易,是道爷我新收的徒弟。”

  俊秀公子先是一愣,随即和煦的笑容再次出现,打趣的说到。

  “啧啧啧,没想到,堂堂神机军师也会收徒弟。想必这位小哥定有过人之处啊。”

  一边说着,他一边向着白小易投来了以个赞许的目光。看得白小易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哼!过人之处没见着,气人之处倒是不少。对了,小易啊,这位是苏阳苏先生,是这间客栈的老板,也是···算了,以后叫苏先生就行了。”

  老道士显然有什么事隐刻意瞒着徒弟,白小易是个聪明人,也不多追问。他抹抹嘴,抱拳行礼道。

  “在下白小易,见过苏先生。”

  “我比你年长几岁,你又是刘军师的徒弟,那就是自家人,不妨兄弟相称,免得生分了。”

  看着苏阳和善的笑容,白小易感到一种莫名的亲切,不假思索的接口道。

  “即使如此,那我以后叫你阳哥儿吧!”

  “阳哥儿···”苏阳先是一愣,轻声跟着默念了一遍,他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中年男人慈祥的打脸,一边宠溺的揉搓着他的头,一边轻声呼唤着他的乳名。

  俊秀的男子眼神复杂的看着面前这个有些吊儿郎当的少年,苦笑着说道。

  “好,阳哥儿就阳哥儿。”

  一旁的老道士可懒得管两个年轻人,身手抓过酒壶,将面前的酒盅倒满。琥珀色的酒液清香四溢,仿佛蜂蜜一般有着一种粘稠感。盛在杯中,有着一种奇异的美感。白小易忍不住抢过酒壶,也给自己倒上了一杯。绵软滑腻的酒液入口,烫的温热的液体仿佛春雪初融一般,将一股暖意和异香顺着他的七窍传遍全身。紧接着,淡淡地甘甜,夹杂着一丝丝的辛辣在他的口中扩散开来。不温不火,不急不躁,宛如春雨润物,细腻无声。醉人的香气中不但有着花果的清甜,还夹杂着一股药草特有的苦涩。甜中有苦,苦中有甜,佐以淡淡的辛辣,那股百转柔肠的味道,让人回味无穷。仅仅一口,就让这个混迹市井多年的年轻人如痴如醉。他从未喝过如此的美酒,在应天府的时候,百味楼里面的美酒也喝过不少,就连他们镇店之宝那百年窖藏的女儿红也偷偷尝过一口,可都没有今日这一小盅美酒的回味醇香。

  眼看着白小易还要给杯里倒酒,老道士一把从徒弟手中抢过酒壶,也不嫌烫嘴,嗞溜一口就嘬了上去。白小易一看可就急了,身手抓向老道士的胡子。

  “老头儿!给小爷留一口!也不怕烫掉舌头!”

  老道士正眼儿都不看徒弟一眼,左手拿着酒壶嘴对嘴的往肚子里面灌着,右手抓起桌子上的筷子左拨右挡,凭借着一手出神入化的功夫,将对面扑将上来的年轻人打压的毫无还手之力。十几个回合下来,白小易只能一脸苦相的眼睁睁看着老头子把壶中最后一滴美酒滴入口中。

  老道士戏谑的瞥了一眼对面一脸哀怨的徒弟,十分不雅的打了一个酒嗝,一边吧嗒嘴,嘴边嘟囔着。

  “啧啧啧,无量那个天尊,好酒,好酒。不枉道爷我苦等了一整年。”

  白小易重重地吞了口口水,一把抢过被扔在桌上的空酒壶,仰起脖子打算从里面接下一两滴残留的酒液。上天怜见,真的有一滴残留的酒液滴入了饥渴少年的嘴中。

  白小易好不容易从那美妙的酒香中回过味来,用嘴型咒骂了对面那个为老不尊的老道士,紧接着捧着空酒壶,哀怨的望向了玉面公子。

  “阳哥儿,这酒还有么?求你,再来点儿,就一点儿,一小口。”

  他一边央求着,一边拽向了苏阳的衣角。苏阳无奈的苦笑,只得吩咐小二在准备两壶拿过来。见到能有酒喝,白小易立刻笑开了花儿,将椅子凑近了苏阳身边,连忙谄媚的恭维道。

  “还是阳哥儿爽快,不像某人,为老不尊,跟徒弟抢东西。我说阳哥儿啊,你这酒是什么名堂,怎么如此的美味。好像富贵人家吃的蜂蜜,可又有酒的醇香。我闯荡江湖这么久,从未喝过这么好喝的东西,一定很精贵吧?”

  苏阳微微一笑,温声说道。

  “其实,也并不名贵。此酒名为百花酿,是手工制成的酱香纯酿,乃是···我一好友亲手酿制。并不是什么精贵的东西。”

  “哼!苏阳啊,你这话要是让相柳家那丫头听见,可有你的好果子吃了。”

  刘伯温一边往嘴里夹着菜,一边不咸不淡的说道。苏阳尴尬的一笑,脸上少有的出现了一丝窘态。

  “阳哥儿,别理那老头儿,你跟我说说,这百花酿,真的是用一百种花酿制的么?”

  苏阳回了下神,细细讲解到。

  “此酒虽名为百花酿,却并非用百花酿制。一则因为这所谓百花采集和酿制过程繁琐,说来容易,却并不可行。二则,这花草多含有药性,胡乱混在一起,反而成了无形的毒药。我这百花酿,实则是用十几位药性温和的花草酿制而成,不但口感独特,还可以温养气血,固本培元。乃是不可多得的药酒。”

  “有点儿意思!连药酒都如蜂蜜那般好喝,你这位朋友还真是个秒人。都说江南一带美酒甘甜,多是一些没什么劲头的果酒花酒。没想到,这北方地界里,也有这等佳酿。”

  “呵呵,此言差矣。我北平府最出名的,还是绿蚁酒,那酒是五谷杂粮制成,劲道十足,入口辛辣,是北方地界里独有的味道。只不过,今日刘道长来此,特意准备这百花酿,还他的赌约而已。而且,我那好友出身江浙,自幼师承药王谷,精通医术和酿酒,因此才有得这般美酒。”

  “哼!相柳家那丫头本就小气,这百花酿每三年才酿制五坛,你当老道士我想喝这口东西容易么。”

  苏阳还想说什么,而这时,方才的店小二已经将两壶烫好的百花酿端了上来。师徒二人也不客气,一人抓过一壶,丝毫不讲礼节的嘴对嘴灌了起来。看着眼前这一老一少,苏阳露出了无奈的笑容,微笑着帮二人添酒加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白小易和刘伯温慵懒的靠在椅子上,一边抱着酒壶回味着浓厚的醇香,一边享受着难得的安逸。这一路行来,天寒地冻,吃不好睡不好。难得有间像样的屋子遮头,还有着如此美酒佳肴,师徒二人看向苏阳的眼神,都有着一种莫名的亲近。

  苏阳看了看天色,转头对着半醉半醒的一老一少说道。

  “今日天色不早了,房间已经给二位备好,不如先做休息。”

  “好!嗝~~~道爷我确实乏了,臭小子,扶师傅回房!”

  白小易几百个不情愿的站了起来,扛着老道士左摇右晃的上了楼梯,正当他准备拐进二人的房间时,却听到楼下传来了苏阳的声音。

  “二位,夜深了,如若听到或看到这客栈中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还请勿惊慌。它们,并无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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