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餐丰盛的年夜饭过后,三个人优哉游哉的享受着难得的悠闲。客栈外依旧是鞭炮声声,望着天空中时不时炸裂开来的焰火,三个人脸上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表情。
苏阳突然推着抡起走到柜台后面,将一个匣子放在腿上,微笑着回到了桌旁。
“相逢即是有缘,更何况可以一起过年。苏某作为主家,特备薄礼一份,还望二位笑纳。”
说着,他将一封红包和一枚秀有福字的绳结递给师徒二人。
“过年了,收个红包图个吉利,还请二位不要推辞。这绳结也是图个吉利,二位带在身上,日后出门在外,以保平安。”
“哈哈哈,好!没想到这事儿还是让苏先生抢先了。我这个做老人的,也准了一份心意。”
说罢掏出了两枚折成了三角形的符咒,符纸不是寻常的黄纸,而是像是镀了银粉的纸张,样式十分精美。
“这是正一派秘传的平安符,用的可是银纸和赤硝,威力不凡。里面还夹着一枚阴阳钱,关键时候,这些东西可以用来对付百年气候的阴物。这些可是好东西,老道士我身上也没几个。”
看着刘伯温肉疼的模样,白小易和苏阳不由得露出了会意的微笑。可眼看着苏阳和便宜师傅都准备了礼物,白小易一时有些尴尬。
“那啥,你们都知道,我就是个出身市井的小混混,也没什么家当和本事。要不是遇到师傅和阳哥儿,我估摸着现在还在破庙里喝西北风呢。”
俊秀文士和老道士依旧微笑的看着年轻人。
“不过呢,我也不是没心没肺的人。贵重的东西我没有,可我有这个。”
说着,白小易不知从哪掏出来两个用木头雕成的人偶,看样子,正式苏阳和刘伯温。
“嘿嘿,平时无聊,就用木头刻着玩,久而久之也就无师自通了。这两个虽然有些粗糙,可是那都是我亲手做的,你们俩可不能嫌弃。”
苏阳笑容和煦,接过人偶仔细地把玩着。
“小易啊,你这东西,可比我们的要贵重得多了。”
“就是,没想到,你这臭小子还真有点本事,东西做的不错,就是没把老人家这股子仙风道骨的样子做出来,显得俗气了。”
白小易一撇嘴,一脸的不屑。
“臭小子,别说师傅没良心,这还有些东西,是特意为你准备的。”说着,老道士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袱,递到徒弟面前。
白小易好奇的将之打开,随即愣在了当场。
粗布的包袱里,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而是一套崭新的衣服和鞋子,而恰恰是这些东西,戳中了白小易心中那不为人知的痛处。
在他的记忆中,父母的印象已经十分的模糊了,而他身上由母亲缝制的最后一件衣服,也是六岁那年的一件棉衣。而那之后,他就是一个人了。那些在市井中挣扎求存的时光里,一件新衣服,一餐饱饭,对他来说都是一种奢望。无数次的春节,看到其他人身上的新衣服,对比自己身上那别人施舍的或者捡来的破衣服,白小易的心理,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苦涩。即使十多年后,他长大了,在市井之间摸爬滚打多年磨砺出的性格让他笑看一切了,可那份童年的记忆,却成了他永远挥之不去的痛处。
今天,他终于又得到了一套为他准备的新衣服,还有那双新鞋子。虽然衣服的颜色有些土,虽然鞋子看上去有些大,可这些东西,都是那个一直被他称作便宜师傅的老人为他准备的。一向挂着无赖笑脸的年轻人哭了,一滴滴的泪水不受控制的从眼眶中涌了出来。如同春水一般,把他这十几年来苦苦搭建的坚硬外壳一击冲散。
年轻人抱着衣服,死死地咬着嘴唇,泣不成声。老道士宠溺的揉搓着徒弟的脑袋,声音沙哑的嘟囔道。
“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不就是一套新衣服么,至于么。”
一旁的苏阳也是面容苦涩,似乎想到了自己儿时的时光。可不同的是,他虽然也算是孤儿,可他身在天机阁,又是同辈中的翘楚,纵使没有父母的陪伴,可也不用为了衣食发愁,对比面前低声痛哭的年轻人,他似乎幸运很多。
“师傅!”
年轻人突然跪在地上,怀里紧紧的抱着那套衣物,结结实实的,给面前的老人磕了三个响头。此时此刻,那个出身市井的白小易,真真正正的把面前的老人当成了自己的长辈,当成了值得自己一辈子尊敬的师傅。
“诶诶诶!怎么说着说着又磕上了?事先说好,红包已经给你了,这三个头可没有额外的压岁钱。”老道士笑骂着调侃着自家徒弟,可两眼中,却也泛起了层层泪光。
折腾了一整天,刘伯温早早地回屋休息了。留下两个年轻人坐在院子的台阶上守着两壶热酒,望着天上的焰火继续守岁。
屋外跑过一群放着炮仗孩子,听见他们口中叫喊着除夕喽!除夕喽!坐在台阶上,呆呆的望着夜空的白小易,无意识的嘟囔道。
“那只夕,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或许吧。”苏阳似乎有点心不在焉,随意的应答着。
“那你说,世人为什么要除夕?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世上本就有很多事说不清缘由,讲不清道理。自古传承如此,后人就延续着去做。而至于为什么,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了。自然也就没什么对错,命数这个东西,恐怕只有高高在上的天人,才会领悟吧。”
“那阳哥儿,你会一直留在北平府么?留在这干嘛?”
“留在这等一个时间,等一些人。然后,帮一些人,做一些事。”
“那,忙完了这些事后,咱们回应天府吧。”白小易望向苏阳,“到时候,我也是个本领不差的天师或者大侠了。等赚到了钱,咱们买间院子,或者也在那边开间客栈。我答应给师傅他老人家养老送终的,到时候,咱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苏阳凝视着眼前的年轻人,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有些话他想告诉这个交心的兄弟,可最终还是忍住了。他将双手插进袖管,裹紧了身上的棉衣。
“那小易,之后你打算去哪,又想要做些什么?”
“我啊?首先是跟着师傅去吧将士们的亡魂接引归京。然后呢,我打算闯荡江湖,做个斩妖除魔的天师也好,当个惩恶扬善的大侠也罢,总之是要闯出一点名堂的。”
“为什么?”
“我呢大小就是一个人生活,在市井里摸爬滚打了十多年。跟乞丐打过架,跟野狗抢过饭。被人打到半死,也受过不少人的帮助。总之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都经历遍了。记得十岁那年,也是春节,饿了三天的我实在受不了了,就抢了一户富贵人家给狗准备的饭食。然后被那家的仆人追打了两条街,那时候我是又冻又饿,浑身被打得快散了架一样。是一个路过的大侠救了我,不但三两招打跑了恶奴,还带我去了医馆疗伤,吃了我平生最难忘的的一顿饺子。打那之后,我做梦都想做大侠,像那个大叔一样仗剑江湖,打抱不平!”
年轻人高高举起手中的酒壶,对着夜空中的月亮敬了一杯,眼睛肿满是闪烁的星光。
“闯江湖?可这个江湖,可能跟你想象的不太一样。”
“管他一不一样呢,反正我是要亲自闯荡一番的。无论是好还是坏,只要能闯出些名堂,我就退隐江湖。然后把我在江湖中经历的所有故事,编成段子,在自己开的酒馆或者客栈里面说书。那日子,想想都觉得惬意。”
苏阳抬起头,同样望向群星闪烁的夜空,似乎也在幻想着白小易口中的生活。
“阳哥儿你呢?就没啥特别想做的?”
“我?或许有吧。我们天机阁的门人,从出生那一刻起,就背负着一些不可逃避的宿命。或许完成我们的宿命,就是我此生做想做的事吧。”
“宿命?”
“小易啊,你有没有听过这么一句话。说是‘知命理的混江湖,晓风水的座酒楼。通阴阳的隐深山,明术数的不出世。’。”
“听过,就是说会算命的就只能混迹江湖讨口饭吃,会些风水相术的就能身居酒楼或者庙堂给那些达官显贵做差事。通晓阴阳秘术之人,一般都是隐居深山,不能随意在世人面前显露头角。而精通术数之人要么不出世,出世必定是救世或者乱世之人。”
“你说的没错,天机阁的弟子,就有一脉专门是学习阴阳术数的。而这一脉的传人,既不是为了救世,也不是为了乱世,而是为了护星。”
“护星?”
“其实历朝历代,世间总有一些人的命数对应着周天星宿,而那些应劫而生的身负气运之人,就是降世的星宿,而我们的宿命,就是保护他们可以完成自己的宿命。”
“哈?说的好深奥,小爷我听不懂。”
“或许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那阳哥儿,你说我的宿命是什么?”
“你?”苏阳眼神复杂的看向还在仰望星空的年轻人,低声说道:“你的宿命,就是活下去。”
“哈哈,我就说嘛,小爷我就是长命百岁的命。对了,我明明记得在包的饺子里夹了一枚铜钱的,谁吃到今年会撞大运。可怎么我们谁都没吃到?是不是那老头子不小心给吞下去了?”
院子内,两个年轻人说说笑笑的熬过了三更,新年,就这么平淡且又温馨的过去了。
而在客栈的房顶上,一个一身白衣,头发雪白的冷峻男子,正端着一只碗,拨弄着里面大小不一奇形怪状的饺子。他两指夹起一个放在嘴中嚼了几下,点点头。
“有点意思,味道还行,就是咸了点。”说着他又夹起一枚放入嘴中,随即眉头一皱,嘴中翻动几下退出来一枚崭新的铜钱。
男子撇撇嘴:“什么年月了,还往饺子里放铜钱,俗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