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山鬼谷,相传曾是鬼谷子隐居的地方。这里谷深林密瘴气毒虫横行,乃是人迹罕至的绝境。而恰恰在这么一个远离尘世的地方,却有着一个掌控世间千万人命运的神秘门派,天机阁。
说它是阁其实并不十分准确,天机阁乃是修建于深谷之中的一座巨大的庭院。占地足有几十亩,其中亭台楼阁,假山湖泊应有尽有。如果从上空俯瞰下去,天机阁分为九个内院,是完全按照九宫八卦建造的。而居中那座高有七层的巨大楼阁,才是天机阁的主楼。
东南侧的一处庭院内,一个少年正坐在轮椅上,翻看着一本古书。踏实而蹙眉,时而凝神思索,看得分外投入。时不时的,他还用另外一个本子记录着什么,似乎是在对古树上面的内容,进行自己的批注。
一个一身黑袍的佝偻老者缓缓走到他的身后,少年竟然丝毫没有察觉。老人鹤发童颜,面目慈祥,身上的袍子分外显眼,竟然在乌黑的底子上绣着金色的阴阳八卦和瑞兽星图,古朴中透露着威严,仿佛传说中天人身上穿的仙袍。老人静静的端详了少年许久,轻咳了一声。少年这才回过神来,惊讶的叫到。
“大师傅!您怎么来了!”
少年说着,匆忙放下手中书卷,推着轮椅转到老者面前,躬身行礼。
“徒儿苏阳,见过大师父!”
“嗯,乖。苏阳啊,今日看的是什么书?”
“回师傅,是鬼谷子前辈留下的权谋篇。”
“哦?可有所得?”
“徒儿不敢妄言。”
“但说无妨。”
“是。”少年请师父坐下,一边为师傅沏茶,一边淡然说道:“鬼谷之学博大精深,但归根结底,只有两个字:攻心。”
“哦?何为攻心呐?”
“以兵为棋者,得一城。以民为棋者,得一国。而已人心为棋者,可得一春秋。”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得一春秋!”老者开怀大笑,对这个最为年幼的徒弟甚是满意。“但是苏阳啊,以人心为棋,的确可以左右天下局势。可其中的取舍,你可舍得?”
“这…苏阳不知…”
“举例来说,若为成事,你需牺牲手下人的性命,你可舍得?”
“舍得!”
“那你可知如何让你的手下人心甘情愿去死,还会对你感激涕零?”
“这……”
“在如果,若为成事,需要你舍弃这天机阁,用整个天机阁的秘密和全部人命作为交换,你又可舍得?”
“这……”
少年被逼问得满头大汗,张口结舌。老人语气恢复平静,目光深邃的盯了少年许久。
“苏阳啊,世间之事,有舍,方有得。其中权衡,只看你舍之何物,得之,又是何物。而若想在这舍字上,尽得人心,不免需要为之用心。可一旦用了心,舍的时候,自然会心痛。”
“苏阳不知何为心痛?”
“那是因为时候未到,等到了时候,自然会有炼心的考验。能不能从这一代门人中脱颖而出,就看这最后一次炼心了。”老人似乎想到了过往,望向那幢最高的建筑,久久不语。
“大师傅,茶凉了,我给您换一壶吧。”
老人回过神,看了看石桌上的茶水。
“你去卧房内,拿一块柜子里的茶饼过来。”
“是。”
不多时,将茶饼放在膝上,回到师傅身边。他一边掰下一块茶饼冲洗,一边询问道。
“大师傅,您为何一直喝这陈年的黑茶?为何不去四师傅那里要一下新鲜的清茶来喝呢?”
“喝茶嘛,并不都是为了喝那份味道和意境。什么哪个季节的茶尖儿啊,那个地方的水啊,折腾来折腾去,不就是一杯茶么。虽然呢,极品的茶的确可以凝神理气,可为之劳民伤财,实在是有违天道。还是这陈年的茶砖喝着舒坦,既可养身,又不费事,喝的就是这份自然恬静,有何不好啊?”
一边说着,老者一边接过一碗刚沏好的茶,细细品味着。
“你看这茶,就像陈年的美酒,时间越久,滋味儿就越浓。跟人一样,年纪越大,沉淀的东西越多,自然就越醇厚,你可明白?”
“徒儿明白。”
“记住,品茶、饮酒、吃饭。其实那份味道、那段记忆、与你一起分享之人,才是你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东西。而至于是什么茶、什么酒、吃的又是什么,并不十分重要。去繁从简,回归本源,那才是最为纯粹的东西,也是最为干净的人心。”
“最为…干净的…人心…”少年若有所思的看着茶水。
“来,陪师傅我下盘棋。”
“是。”
少年收拾了一下石桌上的东西,与老者对弈起来。
“落子天元!你小子怎么又来这招?”老者看到少年不由分说的一记落子,皱着眉发起牢骚来。“虽说你的棋艺有你二师傅七成的功力,可也不能如此轻敌啊。起手就落子天元,要么你是轻视对手,要么你就是另有后招。可无论怎样,这么下棋,有些过于招摇,太过鲁莽了。”
“是,徒儿知道了。”
可几十手下来,老人才发现,自己的棋力果然还是不及徒弟,吧嗒吧嗒嘴,开始没话找话了。
“啧啧,我说苏阳啊。当今天下的局势,你怎么看?”
少年低着头,依旧看着棋盘,不急不缓的又落下一子,封住了老者的一条出路,偷偷看了一眼对面老者抽出的眼角,不急不缓地说。
“如今民怨沸腾,义军四起。看来这大元朝的天下,要坐不住了。不出意外,三年之内,天下必将易主。”
“恩说得好。”
“那么,朱元璋、陈友谅、张士诚这三人,你更看好哪个?”
少年沉思片刻,迟迟没有落子。
“陈友谅吧。此人深谋远虑,城府极深。又有数十万雄兵,精通水战。若无意外,他将成为这天下贡主。”
“哦?那要有万一呢?”
“万一?”少年疑惑的看向老者:“大师傅说笑呢。此三人乃贪狼、破军、七杀三位星宿转世。徒儿夜观星象,陈友谅所主的贪狼星光芒极盛,隐隐有紫气缠绕,这很明显就是承接龙气所致,又怎么会万一?”
“呵呵,世事难料啊。陈友谅心机深沉,若是他称帝,百姓不见得能过上好日子。如果让我选,我更愿意支持身为破军星的朱元璋。”
“但是大师傅,天命如此,又怎可逆天而行。除非,有人利用天机,除掉陈友谅,否则,绝不会轮到那个朱重八当皇帝。”
“如若,真有人想冲星宿呢?”
少年闻听此言,准备落子的手一颤,黑色的棋子落在了一个很别扭的位置上。
“诶诶诶,落子生根,嘿嘿,这会可以翻盘了。”老者瞬间喜上眉梢。
“师傅,逆天改命,冲撞星宿,这…这可是要万劫不复的…难道…我天机阁内有人要这么做…”
老者看向少年,默不作声。许久之后,只是轻轻的点了下头。
少年惊愕的看向老者,突然眼睛圆睁,结结巴巴的说道。
“难道…是…爹…”
少年慌忙推着轮椅冲出院子,朝着那间最高的阁楼赶了过去。
“你还是告诉他了?”
不知何时,一个白衣白发的冷峻男子出现在庭院中。毫不见外的给自己倒上一杯茶,冰冷冷的对着老者说道。
“这孩子根基不错,可惜命数不好。怎么,你看中他了?”
“是啊,这孩子,很像年轻时候的我。隐忍,却时不时喜欢锋芒毕露一下。”老者也不抬头,凝神盯着棋盘说道。
“那我就找机会磨练他一下。”
“无心呐,苏岳的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么?”
“还能有么?”男子反问道:“定星轮和九州鼎选中了姓朱的那个粗人,我又有什么办法。别忘了,天机阁的使命,是守护天下气运。苏岳身为当代执事,便是应劫之人,此事只有他可做。”
“可苏阳这孩子……”老者有些不舍。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这还是您教的。”男子挖苦道:“王老爷子,您与我师父也是故交,这些事应该无需我多做解释。或许,这就是那孩子的命数吧。”
“希望,那孩子以后不会步了他爹的后尘。”
“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