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楼的骚乱终归还是惊动了巡城的士卒，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里，上百城卫军便踏着整齐的步伐将偌大的妓院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体力透支的白小易被老道士背着，借助隐身符的帮助，偷偷摸摸的从后门溜了出去。他们也懒得管妓院里那个烂摊子怎么收拾了，先躲开这个是非之地才是首要的。
趴在师傅略显佝偻的背上，白小易嘟囔道。
“我说师傅，刚才那个白头发的是谁啊，好嚣张的样子。你们怎么都对他那么恭敬呢？”
“屁话！”老道士没好气的说道：“那位爷就是天机阁的宗主，无心。你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幸好那位爷心情不是太坏，否则，就凭你顶撞那两句，你小子早就被打的灰飞烟灭了。”
白小易不屑地切了一声。
“切！拽什么拽，不就是功夫厉害点，身份神秘点么，有什么了不起的，总有一天，小爷要比他还拽，还霸气！”
老道士一把将背上的年轻人扔到路边的雪堆里，恨铁不成钢的踹了两脚。
“臭小子！老子看你是活腻歪了，那位爷是你得罪得起的么。那哪是功夫高了一点点，就凭人家进门那脚踏阴阳的术法，你师父我十个绑在一起都不是人家的对手。就你这个半吊子的江湖术士，还想超过人家无先生，你能摸到人家脚面，就算你小子有了天大的本事了！”
啃了一嘴积雪的年轻人吭哧吭哧的爬了出来，浑身酸软无力的嘟囔道。
“我就过过嘴瘾还不行么，打不过连说两句都不让了，还有没有天理！”白小易突然想到了什么，焦急地问道：“师傅！那个叫喜儿的姑娘呢！怎么没一起带出来？”
老道士白了徒弟一眼：“你觉得老人家我能同时背的动两个大活人么？放心吧，那妮子安全得很。回头让苏阳那娃娃想办法处理就行了。妓院里闹出这么大乱子，想必那些被逼良为娼的女子，也能脱离虎口了。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师傅，您倒是把话说完啊！”
“只不过，这个世道，人言可畏，进了那种地方，就算身子是干净的，可这清誉也算是毁了，不好办那…”
年轻人沉默不语，似乎在想如何继续帮助那个可怜的女子。
“臭小子，想什么呢。世道就是如此，你又不是什么出身显贵的大人物，有些事能帮则帮，帮不到的，也就只能怪天意如此，何苦强求。命数，就是命数，你以为你是戏文里那些行侠仗义的大侠么？告诉你，真正的江湖，就算你真的行侠仗义了，那些被你救下来的人，也不一定会感激你，就算感激你，等你走了，也免不了被仇家继续报复。”老道士意味深长的对徒弟说：“这个世道，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能帮多少就帮多少，其他的，就各安天命吧。”
白小易呆呆的盯着自己的双手，怅然若失，似乎，这个江湖，跟他想象的，很不一样。
“不过呢，除非你有通天的本事，就像无心先生那样。有了举世无敌的功夫，有了朝廷都要忌惮三分的背景，自然就可以过你想要的行侠仗义的日子了。”
“那为什么，那个白头发就不管这些平民百姓的死活。看他杀人的样子，完全不把人当人看。”
“这个么…”老道士沉吟片刻，“或许，到了他那个境界，人，真的已经不再是人了。他所关心的，可能真的是那个玄而又玄的天道了…搞不好…我们真的是好心办坏事了…”
“啥？您老什么意思？”
“啥什么意思！看你小子的精神头，也能自己走了，快点回客栈，有些事我要问问苏阳。”
白小易撇了撇嘴，一瘸一拐的跟在师傅身后，朝着客栈方向走去。一边走，他心里一边琢磨着师傅方才的话，是的，只要有了绝对的实力，就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做一个真真正正，惩恶扬善的大侠。到那个时候，他白小易，就再也不是那个只知道逃跑的市井混混了，他要成为扬名天下的大侠，或者被人敬仰的一代天师。
回到客栈时，三更天都快过了。夕跟着无心走了，也就没了那个打更的人，这个夜晚，也突然显得格外的漫长。苏阳一个人坐在客栈的大堂里，看样子，今天晚上的“客人”已经都走了。而他，正守着一壶烫好的绿蚁酒，等着师徒二人回来。
“回来啦？”
俊秀文士也不转头，怀抱着暖炉，闭目养神。师徒二人走进客栈，关上门，径自走到了苏阳所在的桌子坐下。
“事情办妥了？”俊秀文士睁开眼，眼神玩味的看向师徒二人。
“苏阳，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夕的事情？”老道士开门见山的说道。
“这个么，略微知道一些，身为天机阁的外务执事，北平府里有些什么，我还是知道的。”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老道士语气中有些蕴怒。
“呵呵，不是我不想说，是你没问啊？”一句话噎得一老一少半天没缓过气来，“再者说了，那位爷也不让我乱说啊。”
盯了苏阳一阵，刘伯温试探性的问道：“你是说无…”
对面的俊秀文士耸了耸肩。
“唉…看来是我们师徒俩多事了。可是我还是不明白，夕，到底是妖兽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到底是善还是恶？”
“对啊，阳哥儿，白头发那家伙不分青红皂白训斥了我们一通，还带走了夕，这算哪门子事儿啊？没个缘由，也没个交代。”
“这…宗主大人的性子比较…特殊…完全随性而为…从不会有什么交代…”苏阳喝了口茶，温言说道：“至于夕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妖兽。不过它是某些作恶之人受了诅咒形成的妖物。而它们若想再次轮回为人，就要吞噬九百九十九付同样作恶之人的心肝。将这份恶业化解之后，就可以转世轮回了。”
“可正因为如此，它们的寿命只有一年。如果没有完成使命，就要再次轮回，重新吃过。而且随着体内恶业的累积，他们的外貌和力量也会受到影响。至于它们到底是善，还是恶，这就不好评说了。”
对面的师徒二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应答。片刻过后，白小易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他大爷的，我还以为你们天机阁是个行侠仗义的名门正派。可看那白头发的作为，跟酆都城的那些魔头也没什么两样。”
苏阳不置可否，淡淡的说道：“我们天机阁本就是历史的记录者和传承者。我们不甘于世间的事物，只是负责记录和维护一个平衡和秩序。就像这阴阳鱼，非白非黑，而是二者相交之处的那片灰色。”
听到这话，年轻人有些失望的低下头，默默的抱着酒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屋内的气氛，一时陷入了沉默，只有火炉里噼里啪啦的碳火声，还有苏阳手中棋子那时不时的摩擦声。许久过后，刘伯温终于开口打破了死寂的气氛。
“无量天尊，管他那么多干嘛。今天可是除夕，咱们不是说好了要热闹一下的么！臭小子，你的年夜饭准备成啥样了，老人家还等着吃呢！”
年轻人抬起头，强挤出了个笑容应承道。
“知道了，我先回屋睡一觉。等小爷睡醒了，就给二位爷准备一桌上好的年夜饭！”
说罢，年轻人托着疲惫的身体上了楼。看着徒弟的身影消逝在拐角，老道士转头对苏阳说道。
“苏阳啊，我这徒弟年纪还小，等他经历的事情多了，自然就明白了。万一…万一哪天老头子我不在了…还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我这个徒弟…拜托了…”
看着面前老人略显憔悴的面容，俊秀文士点了点头。他似乎有些话到了唇边，可终归还是没有说出口。
就这样，惊心动魄的一个夜晚就这么过去了。新的一天，随着响彻北平府的鞭炮声，开始了。
白小易是被那震天响的爆竹声吓醒的，等他穿好衣服下楼的时候，却看到自己的便宜师傅正在后院里打着拳，苏阳呢守着一张桌子，在摆弄着一些精致的小点心。可是却跟他在应天府所见到的那些不太一样。
年轻人看着新鲜，不由得问道：“阳哥儿，你弄得这都是些啥？”
“这些啊，是北方特有的面点。与你们江南一带的高点不太一样，这边的面点主要以面食为主，配上不同口味的馅料，做成飞禽走兽的模样。一边透着喜庆，一边也是为了个好彩头。比如这个…”说着，他指了指笼屉里面摆好的一些点心：“这里面是九牛二虎，吃了之后也就有了天生的神力。”
“真的假的？”白小易眼中星星乱闪，充满了期待。
“当然是假的，图个彩头而已。不过你一个人要是吃的完这么多，力气不知道大不大，可这饭量到是的确不少。”
“切！小爷去准备年夜饭了，对了，还有给苏公子准备的糖葫芦。”看着苏阳和煦的微笑，白小易自言自语的嘟囔着：“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这么喜欢吃甜食呢？”
看着年轻人转后后厨的身影，苏阳嘴角的微笑渐渐散去，眼神中透着一抹挥之不去的苦涩。记得，父亲当年第一次下山，就是给他买的糖葫芦。虽然回山的时候，糖葫芦已经化的不成样子，可年幼的他一直记着那份从来没有过的甘甜。
“……阳哥儿啊，好吃不？等爹做完这桩大事，就带着阳哥儿一起下山，去看看这个大千世界，去吃遍天底下所有好吃的东西……”
可是，他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