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神色微变,懊恼之余,眼神里更多流溢出的是浓浓的忿然。
“来人,引李太医进去给二少夫人诊脉!”
楚衍话声一落,秦氏便下意识地急切制止:“不行!不能让他进去!”
“母亲?”楚衍不明所以地看着秦氏,神情困惑。他不明白,母亲为何要阻拦太医去给雪儿诊脉?明明这是最佳‘佐证’的机会。只要太医与先前大夫所说一致,证明婧雪确是失足落水致胎儿流失,那么沐玲玉就是‘杀人凶手’,再不可抵赖。
“国公夫人在担心什么呢?给太医看一看,又不会对二少夫人有什么害处?还是说,国公夫人的阻拦源自‘心虚’?”
被沐玖玥这一‘激’,秦氏便陷入了骑虎难下的两难境地,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就在她踟蹰不决的时候,楚衍却已不顾后果地做出了决定。
“李太医,请!”
李太医进去内室不过片刻,即走了出来。拱拳向沐玖玥一揖,恭声道:“适才,微臣在为二少夫人诊脉时,发现二少夫人应是在两个时辰内,服食过甲鱼汤。”
“甲鱼汤?”玖玥困惑地挑了挑眉。
“郡主有所不知,甲鱼乃活血化瘀之物,是为孕妇大忌,女子孕中切不可食用。否则,必致崩血胎滑。”
李太医话音刚落,那边,沐玲玉猛的拍案而起。
“哦,我知道了,合着是你们给她喝了甲鱼汤却想将她小产之过强赖在我头上?当真卑鄙!”
李太医的话,对楚衍无异于当头一棒。他难掩震惊之色,表情错愕了半晌。
“国公夫人与二公子若还觉得李太医是我找来的帮手,尽可寻了其他大夫查验。若无异议,那这个事咱们可就得说道说道了。”沐玖玥这么说,便是不准备‘善罢甘休’。她们南清王府的人,可不是谁想欺负就能欺负的。
楚衍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握紧又松开。到了这里,他已隐约猜出了几分眉目,却是不能由着事态再这么继续发展下去。否则,后患无穷。
“既是误会,这事便就此作罢 ……”
“此言差矣!”
无视他寒如冰雪的面容,沐玖玥于唇角牵出一个浅淡微凉的笑,犹若黄莺出谷的绵言细语徐缓地自唇间飘溢而出,“既然已经知晓我大姐姐是被冤枉的,那这件事就更应查个水落石出才行,好还我大姐姐一个清白。”
音落,眼角余光似不经意地扫了扫坐在身旁的沐玲玉。难得一次,她一点即通,立刻不依不饶起来:“哪能说算就算了?现如今,你们知道不是我做到就想粉饰太平?我没记错的话,刚刚夫君还想休弃我来着。说休便休,好生绝情!”
说罢,扫了沐玖玥一眼,见她只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碗茶。沐玲玉不禁暗自揣测:莫非她是在鼓励自己再闹得凶些?既然如此 ……
“作为嫁进你们国公府的媳妇,我差一点就被休弃了,成为东越皇朝史无前例地被休回家的郡主。差一点就贻笑大方,也差一点就让整个南清王府都沦为别人口中的‘笑柄’。倘若不是李太医及时发现问题,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你们何曾为我想过,为我的母家想过?仅凭一个贱丫头的话,就定了我的罪,对我的辩解置若罔闻。呵~你们倒是说说,为何要这样对我?”
且不说有沐玖玥在这里为她撑腰,即便是平时,以沐玲玉嚣张跋扈的性子也是半点不饶人的。
话已说得很明白了。不给她个补偿的‘说法’,沐玲玉是断不肯善罢甘休的。一旦事情闹大,传进了南清王的耳朵,那他们国公府 ……
楚衍心里蓦然涌上一股烦闷,怎会想到事情竟发展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不但没能借故休了沐玲玉这个‘泼妇’,还被她倒打一耙,让自己陷入这两难境地,真真是得不偿失。
这时,沐玖玥停下划着碗茶的动作,却不知是否刻意,竟将碗盖重重放在了茶盏上。发出的铿然脆响,让人心弦不觉就是一紧。
随后,她缓缓地抬起头,一如既往的浅笑挂在嘴边,唇色莹润,微微含笑扬起的弧度不媚不娆却分外惑人。
有一瞬间,被她的笑容夺去了目光,楚衍竟感觉心脏跳乱了节拍。忙移开目光,随后涌上心头的是一种深深的困惑与惶然。他怎会对沐玖玥 ……
不知他思绪几何,见沐玲玉‘闹’得差不多了,玖玥遂缓然又有些漫不经心地开口。
“若仅是二少夫人误喝了甲鱼汤,造成了这般误解,倒也没什么妨碍。可别是有人故意使了手段,谋害颜氏腹中之子的同时还将罪名嫁祸我大姐姐头上,如此‘一石二鸟’的良策,却不知是谁想出来的?”
说罢,拿冷蔑的目光斜睨了秦氏一眼。正是被她一眼目光下的挑衅激怒,秦氏愤而站起,用手指着沐玖玥,义愤填膺地大喊:“你少在这里信口雌黄!我国公府的事,你有什么资格跟着搀和?”
“我不过做一假设,国公夫人怎就‘急’了?莫不是……心虚?”沐玖玥似笑非笑,言辞犀利半分也不相让。
“你——”
秦氏还欲再说,余光却不经意瞥见走进门来的一个身影,逼到嗓子眼的声音戛然而止。
“郡主!”
初一信步走进,手中还‘提’着一个人。
沐玖玥淡淡扫了眼那衣衫不整灰头土脸的人,弯唇送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嗯,辛苦!”
初一将那人重重一推,即退至沐玖玥身后。被他狠推了一把的人一个趔趄,便狼狈地跌坐在地。
此时,秦氏的心已快从胸口跳出来,瞳孔不住晃动,脸色更已是铁青一片。
“怎么是你?”看清楚跌坐在地的人是谁,楚衍不禁寒声问道。
代替男人回答的,是沐玖玥,“听说这位舅老爷是烟花柳巷的常客,我遂派了人去将他寻来。还望二公子莫要怪罪我的‘自作主张’。”
楚衍满含讽意地冷扫了她一眼,虽未言声,但那表情分明像是在说:你‘自作主张’的还少吗?
玖玥权作不见他眼里暗含的讽刺,脸上是经久不变的笑意宛然。她会知道秦晖这个人也不稀奇。毕竟上一世她曾做过国公府两年的‘媳妇’,对这里的人事不能说知之甚详,但要说到六七分了解却是不成问题。
秦晖为秦氏堂弟,深得秦氏信赖仰仗,但凡一些‘见不得人’的事,秦氏都会交代这位堂弟去做。当然,暗地里给的‘少处’也必不会少。否则,以秦晖的家徒四壁,如何会有长期流连烟花之地 ‘本钱’?
“沐玖玥,你这是什么意思?秦晖是我堂弟,他跟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连番遭受打击,此时的秦氏也不过凭着一点点意志力勉力支撑着。不过那摇摇欲坠的身体,阴森惨白的面容,想装作‘若无其事’,怕也没人相信。
“有没有关系,问一问不就知道了。”玖玥漫不经心地说着,神情玩味,又莫名给人一种凛然之感,“适才国公夫人询问灶房的人,结果他们却说给颜氏熬制的为鲫鱼汤,与李太医的说法‘背道而驰’。案情陷入僵持当中,我总要想些办法打破这个‘僵局’才行。”
“你所谓的‘办法’就是找来这个人?”
楚衍声音冷得毫无温度。称呼秦晖‘这个人’而非理当称呼的‘堂舅’,足可见他对秦晖也十分厌恶。
不理会她的询问,玖玥将目光移向已从地上爬起来的秦晖。许是宿醉又一夜春欢的缘故,秦晖到现在脑子还迷迷糊糊,只隐约记得自己是被人硬从丽春院的床上给扯了起来,然后就到了这里。
“堂姐?”
看到秦氏,他显然十分错愕。自己怎就到了国公府?难道是堂姐派人把他弄到这里来的?
“舅爷先别急着‘姐弟叙旧’,回答我一个问题:夫人此前是否曾吩咐你买过什么东西?”打铁要趁热,玖玥偏偏选在秦晖的脑子不甚灵光的时候发问。通常人在这么一种状态下,是决计不会隐瞒的。
秦氏心中一慌,下意识就要阻止:“别——”
“是买过,甲鱼嘛。我当时还奇怪,堂姐要我买这东西做什么?”
秦氏阻挡不及,眼睁睁看着秦晖将事情‘和盘托出’,整个人如在风中摇曳的枯叶,不停地颤抖。与此同时,面目扭曲得近乎狰狞,眸光犹如带毒的蔓藤,肆意地在沐玖玥身上缠绕,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
这时,消失了一会儿的梅韵也重回众人视野。
玖玥挑眉递去一个询问的眼色。
梅韵向她福了一福,恭谨答道:“奴婢按照郡主吩咐去二少夫人出事的千鲤池畔查证,结果发现,千鲤池畔的平地上有一小块油污渍物,像是被人擦洗过却未擦洗干净留下的。”
此话一出,沐玲玉脑中便是灵光一闪,“对,我想起来了。当时颜婧雪站在我身边却不知何故地滑了一下。我下意识本要扶她却是不及。”
事情到了这里,已是再明朗不过。沐玲玉根本不曾推过颜婧雪,真正致她落水的‘元凶’实为脚下的‘油污’。这便是有人故意为之了!
“你们说的……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