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道有气无力的虚弱嗓音在暖阁内响起。众人不约而同的循声望去,只见面无血色的颜婧雪在婢子的搀扶下步履维艰地走出内室。看她震惊与沉痛参半的神色,毫无疑问,方才众人所讨论的事项已被尽数落入她耳中。
“雪儿,你身体虚弱,不在房中休息着,怎出来了?”楚衍微一蹙眉,走上前便要搀扶,却被颜婧雪猛的一把挥开。
“别碰我!”
虚弱的身体无力支撑过激的动作。这一挥,楚衍稳如泰山,却是险些害得自己因‘反作用力’而摔倒。
“小姐,当心啊!”
还好她的陪嫁丫鬟稳稳地扶住她。否则,这样的身子又是重重一摔,估计小命也就没了半条。
“小姐,您这身子……咱们还是进去吧。”
不理会丫鬟的苦苦劝说,颜婧雪血丝布满了双眼,身体摇摇晃晃,若非强撑,怕早瘫倒在地。
“我在问你,你们方才所说都是真的吗?”颜婧雪定睛望着站在面前的楚衍,一双眸子亮得出奇,脸上阴森的神色不禁给人一种诡异之感。
“事情尚未定论 ……”
“什么尚未定论?”寒声打断楚衍的话,她原本沉静美丽的面孔此刻却扭曲得近乎癫疯:“我都听见了!明明就是她 ……”用手指着秦氏,激愤地控诉道:“是她害死了我的孩子!是她,是她害死了我的孩子!”
楚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眼中闪过一抹深沉之色。
“放开我!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颜婧雪的反应很是剧烈。眼见她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楚衍无奈,也只得收回了手去。
“柳儿,我们回相府!”
“小姐,这……”被唤作柳儿的丫头显得十分为难。
“我说回相府,你没听见吗?”颜婧雪加重了语气,字字铿然。
“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眼睁睁看着颜婧雪踉踉跄跄地走出房门,楚衍藏在袖子里的双手紧紧地捏成拳,目光森然,刀子一样地射向秦氏,“这下你满意了?”说完,拂袖而去!
秦氏踉跄着退后一步,身体颤如风中落叶,“衍儿,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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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
彼时,沐玖玥手持花剪,正在修剪一山茶花盆景。山茶花虽不名贵,却贵在生命力旺盛。犹记得小时候,她时常随哥哥骑马去到郊外。有一处山林之中,开着漫山遍野的山茶花,五颜六色的,甚是好看。从一刻起,她就深深爱上了山茶花。
听了初一的一声低唤,沐玖玥抬头递去一个询问的眼色。
“我们的人追踪到了那日宫刺后逃出皇宫的一名刺客。”
“哦?”沐玖玥挑了挑眉,神色玩味。那日潜入宫中行刺的一伙人明显是经过严苛训练的。据说刺客们寡不敌众,后被御林军团团围住,他们却纷纷吞毒自尽,连一个活口都不曾留下。故,对其‘根源’也就无从查起。
这事本已不了了之,可这件事害得哥哥被皇祖父怀疑还莫名其妙丢了御林军统领一职,玖玥心里自是不甘的。于是暗暗派人调查。皇天不负有心人,还真就给她查到了。
别的人都吞毒死了,却唯独这位逃出了皇宫……看来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招了?”她漫不经心地问,已料想到答案会是肯定的。
“招是招了,但他说是奉了‘上级’之令,至于这个‘上级’是谁,他们却是不知的。 ”
玖玥心下了然。这些人连命都可豁出去,看来即是‘传说中’的死士了。所谓‘死士’,顾名思义,就是性命可抛血可流的一群狠角色。在他们的认知里没有是非对错,只有对‘上级’的绝对服从。哪怕是要他们去死,他们也二话不说,毫不犹豫。
“这么说,线索断了?”沐玖玥重又动起了手中的花剪。
“倒也未必!”
玖玥再度移了目光到初一身上,“难不成,你还有其他线索?”
“请郡主看看这个。”
初一将一正体不明的纸交与她。玖玥把纸摊开来,见上面歪歪扭扭,画的似一地图,不觉困惑地问了句:“这是什么?”
“是忠勇侯离开前派人送过来的。属下想着把一切调查清楚再将此图交给郡主。还请郡主恕我自作主张之罪。”
见玖玥只专注在地图上,对他并无一丝苛责,初一暗暗松了口气,“此图上画着的为一地道,由宫内直通北宫门。属下已经核实过了。”
“宫肄宸把这个交给我,难道只想告诉我宫里有条密道?”玖玥一时困惑,难解其意。
“属下猜想,此密道可能正是那群刺客事先寻好的‘退路’。否则,事发当时,宫里防卫森严,又有大批御林军镇守。那个被我们抓住的刺客又是如何逃出宫去的?”
“你没问过他吗?”
“问过了,但他一句也不肯说。”
不肯说?
玖玥冷冷一勾唇角。她倒不以为被抓住的刺客三缄其口是受‘气节’驱使,多半他是担心把一切和盘托出,就再没了退路。分明是想以这些‘秘密’相要挟,做保命符的。
“你说这条密道通往北宫门?”
玖玥的双眼再一次锁住地图,点漆似的眸子隐隐闪烁精光,亮的出奇。
“正是!”
“那么宫刺当日镇守北宫门的是什么人,你可调查过?”
“查过。为首的是御林军的一个小头头,名唤岳阳。岳阳的爹,是顺义王府的大管家!听说前时岳阳被提拔为队长时,还曾颇受争议。我询问过与岳阳相熟的几个御林军,他们都说这个岳阳只是草包一个,会点三脚猫功夫而已。”
顺义王府吗?呵,真有趣。不知是哪个‘丧心病狂’的,居然为了达成目的不惜对顺义王动手 ……
其实玖玥心中已有了答案。能有此缜密思量的人毕竟不多。
“参见世子!”
这时,院子里来自于丫鬟的请安声吸引了玖玥的注意。
哥哥来了?
不消片刻,一身朝服的沐崎焱大步走入房中。伸手解去披风,看到玖玥懒洋洋地伏在桌案,不禁宛然失笑:“怎么恹恹的?外面天气正好,也不出去走走?”
“哥哥刚下朝?”
沐崎焱点了下头,走到桌边落座,径自倒了杯茶。
哥哥刚下朝,连朝服都未来得及换下就过来落幽阁,必然有事。
“可是朝中又生事端?”沐玖玥坐直身体,眉宇间已是一片冷肃之色。
“西楚发兵,朝堂上大臣们为了择帅将一事各执一词,吵得我头痛。”沐崎焱缓缓勾动嘴角,露出一个自嘲味十足的笑。
“那最后选定谁了?”玖玥不禁好奇地问。
“本来左相颜钰强力推荐武国公府的二公子,说什么这位二公子文韬武略、堪当大任。其实说白了,那楚衍现如今是他的乘龙快婿,他自当多多向着‘自家人’。据我所知,皇祖父几乎就要答应了。可不知怎的,今日朝堂上,颜钰竟一反前言,又说自己不该为了‘一己之私’左右朝廷用人,更跪在大殿上郑重向皇祖父请罪。你说奇怪不奇怪?”
“噗嗤——”
玖玥这一笑,被沐崎焱看出了端倪,“莫非你知道‘内情’?”
“只是一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日后再与哥哥详说。”玖玥不想在这种事情上浪费过多的时间,话锋一转,又拉回朝堂上的选人话题上,“那结果如何?皇祖父最终选定了谁?”
“你猜!”沐崎焱故意卖起了关子。
“嗯……”玖玥偏着脑袋,认真地思索起来,“元帅嘛,应该是叶家那位刚回京不久的三老爷吧?至于先锋官……当是哥哥与沐哲翰两者其中的一个。我猜的对吗?”
虽然早知道小妹的聪明劲是任何人都无可比拟的,可当玖玥看似云淡风轻地说出这几句话,沐崎焱心中如同掀起了滔天巨浪,震撼的心情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叶茺被择为新帅,你如何猜出?”
沐崎焱如此说,便是已对玖玥的‘臆测’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玖玥耸耸肩,“其实根本不难猜。这叶茺常年在外,早不回晚不回偏偏这时候回来。如果说他是因为惦念叶公身体,那么早在半年前叶公病倒的时候他就该出现了。”
沐崎焱不得不感叹起这妮子对政局的敏锐。
“听说皇祖父正愁恼该派谁作为主帅前往应战的时候,皇后去了御书房,与皇祖父聊了很长时间。”结果就变成了这样的局面。
玖玥微微勾起唇角笑了笑,笑容却无一丝暖意。这种时候,叶氏不做点什么她反会觉得不适应。前段时间发生了叶家门内的丑闻,叶氏必然对两位兄长失望透了。正愁叶家无人可用的时候,或许是想到了常年在外的叶茺,就将其叫回了京城。又这么巧,叶茺归回没多久,就发生了因西楚五皇子遇害而致西楚发兵一事。往往在派何人为帅的问题上,皇帝思量甚多。类似于武国公晋王这些武将,因已有了一定根基,皇帝唯恐其功高震主,是断然不会放了兵权下去的。可是若选择毫无根基的年轻人,又无战场上用兵经历,万一输了怎么办?正踟蹰不定之际,皇后的‘提议’无疑给了他一个‘两全之策’。叶茺常年镇守边关,为帅将之才,又颇得军队要领,这一点毋庸置疑。更重要的一点,叶茺的军队都在关外,此刻孑然一身,毫无威胁,即便放了部分兵权下去,也不必担心他会一意孤行,做出什么‘蠢事’来。再者,叶茺常在关外,帝京中的人甚少知道他,即便得胜凯旋,也断然没有‘功高震主’一说。
不可否认,叶氏这步棋走得当真是‘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