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玖玥并没有睡,她在等一个人。且她知道,那个人一定会出现!
二更天一过,原本安寂的寝殿外隐隐传来匆急的脚步声。片刻后,只见一条鬼祟人影推门而入。
见寝殿内烛光灿亮,那人显然愣了一愣。再一看安然坐于桌旁的玖玥,虽是背对着她,却丝毫不曾因这深夜里突兀的开门声而有任何错愕惊慌的反应。可见,沐玖玥早料想到会有人今夜‘造访’。
“郡主没事吧?”
玖玥轻撩嘴角,似笑非笑地缓声说道:“娘娘深夜造访,不会只为了探望吧?”
珍妃掀去与披风相连的帽子,因为担心被人发现,她快步走到玖玥对面的椅子上落座。多余的寒暄无暇说上一句,一开口即直截了当地说:“郡主如今深陷囫囵,还不愿与我联手吗?”
其实珍妃的目的很简单,她不过是希望待到沐雗坐上皇位之时,能让自己成为权倾后宫的太后,且是唯一的太后。
宫中多年,她始终屈居人下。先前一个叶皇后,如今又是沈妃。距离她成为真正的掌权人总是差了那么一步之遥。这叫她如何能甘心?
她虽不知皇上因何要把沐玖玥圈禁宫中,或许只是为了能够控制太子沐雗。但不管皇上的初衷是什么,这总归是她的一个机会。她不要再屈居人下了,尤其还是被沈妃那样一个卑微的贱人踩在脚下,更被她视为奇耻大辱。而放眼天下,除了皇上,便是太子权势最大,也是最有可能登上皇位之人。如若他朝沐雗真的笑到最后,那么封谁做太后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珍妃娘娘漏夜前来,应该也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娘娘要与我联手,那娘娘又能为我做什么呢?放了我吗?”
玖玥语气轻幽,问得有些漫不经心。其实她心里何尝没有答案?凭她区区一介妃嫔,又怎可能会冒着开罪于天子的风险助她离开这里?更遑论,她也不认为珍妃有这样的能力 ……
“这……外面有大批御林军看守。我这一次来,还是靠买通了御林军的一个小头领,才得到了机会。郡主要我助你离开这里,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眼见玖玥轻勾嘴角,露出一个讥诮的冷笑,珍妃忙又补充道:“不过我却可以帮助郡主传递消息。”
“传递消息?”玖玥挑了挑眉。
见她生出了几分兴致,珍妃重重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传递消息。如今郡主被圈禁在此处,想来太子必然忧心如焚。这时候若能传了消息出去,也免得太子担忧。”
玖玥翘起嘴唇笑了笑。晦暗不明的光影下,她的表情大有几分讳莫如深的味道!
太子府
珍妃兑现了承诺,果然悄悄传递出了玖玥的讯息。
“什么叫放任她不管?什么叫不去救她?难道我们要眼睁睁看着她的命葬送在那里吗?”
看了玖玥委托珍妃传递出来的信笺,沐崎焱说是暴跳如雷也不为过。信上内容简略,只劝说他们不要为了她‘大动干戈’‘轻举妄动’,还说她会保护自己……
说什么保护自己?她人都陷在宫里,受人挟制,又拿什么保护自己?这个傻妹妹,说到底,她还不是为了父亲和他着想,为了太子府着想,才说出这一番违心之言。可倘若他们的安宁太平是玥儿拿命换来的,他情愿不要!
“父亲,已经三天了。再不行动,我只怕玥儿……”
沐崎焱的话隐晦,却已足可表达他心中的急切与恐慌。正如玥儿为了他,可以不顾一切。他同样也可以为了玥儿付出一切,哪怕是他的命!
沐雗不发一言,只挥动着手中狼毫笔,在宣纸上写着什么。
候了半晌也等不来他的回应,沐崎焱佯作无奈地一声叹息,起身向外黯然走去。
不过他的黯然无奈都是表现给父亲看的。此刻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是无论如何也非得救出玥儿才行。
父亲的踟蹰与担忧他不是不知。沐燿此举,分明是要逼迫父亲‘造反’。一旦父亲带兵前往宫中救人,就会被沐燿扣上一顶‘逼供造反’的帽子。到那时,父亲失去的绝不仅仅是储君之位这么简单 ……
沐燿想让父亲去自寻死路,他却不会轻易就范。
方才在父亲面前所表现出的急切愤怒,不过是他用来伪装内心的手段罢了。其实他早已想好了该如何做 ……
他不会也不可能放任玥儿不管,更不会叫她为了他们父子而白白搭上一条性命。这一切,就由他去做个‘了结’吧!
“夫君~”
刚一踏出院落的沐崎焱,有些意外竟会在这里见到瑶芜。平素里,瑶芜几乎都是待在自己的院子里,闭门不出。今天怎么 ……
此时,瑶芜从一旁女婢提在手中的食盒里取出一个瓷瓮,表情却多少有些无措赧然。
“我笨手笨脚的,本想为夫君熬些补身的汤。可厨子教了我好些次,我也学不会。没办法,只得让厨子熬了这汤,再伪装成是我做的 ……”
瑶芜性子清冷,鲜少会有像现在这样自我打趣的时候。只她隐隐牵在嘴角的笑,却怎么看都带了那么一点‘言不由衷’的味道。
“你知道了?”
沐崎焱在她身前蹲了下来,伸手轻轻触摸她的脸颊。
瑶芜反握住他的大手,用脸轻轻摩擦着他布满细茧的掌心,“夫君要做什么便去做!”
“你不阻拦我?”
瑶芜轻轻摇了摇头。沐崎焱是去救比他自己都重要的妹妹,她为何阻拦?
“我以为这汤……”
低头看了眼瑶芜捧在手里的瓷瓮,沐崎焱哂然一笑。
“以为我放了迷药吗?”瑶芜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个微浅的笑容,“夫君知道,这种事情我做不来。”
沐崎焱有些自嘲地笑了。是啊,还会有人比他更清楚瑶芜是什么样的人吗?这种卑劣的手段,她不会也不屑于去用。
“等我回来!”
沐崎焱倾身过去,在瑶芜额前印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搅翻了一池春水,瑶芜心头一慌,平凡无奇的脸上顺势浮起一抹好看的霞云。强自压下羞怯,小声应着:“嗯,我等你!”
瑶芜一直在笑。笑着看他将瓮里的汤喝个精光,笑着看他恋恋不舍地回头张望,笑着看他逐渐消失在眼帘之中……她像是要把此前二十年不曾有过的笑容都如数补回来,即使她明白知道,与沐崎焱这一别很可能会成为‘永别’ ……
夫君,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人生苦短,能求得一个坦荡释然,哪怕是用生命换取,也是无憾。
我不会让你孤独地离去。天上人间,你我共在!
~~·~~
沐崎焱率领一队私军往皇宫的方向驰骋而去。
这些年周旋于权力中心,为了生存,也为了拥有足够的能力自保,父亲与他秘密培养了一批私军,人数在三万左右。这批私军一直被秘密安置在别处,直到最近,由于变故频发,他才瞒着父亲瞧瞧将私军安排在帝都之外的一片荒芜之地。没想到,此时还真派上了用场。
他知道,倘若事先同父亲商议,父亲必然不会同意他这么做。率领私军大举攻袭皇宫,这不是‘别有用心’是什么?届时,他太子府一定会被冠上‘逼宫造反’的名。诚然,父亲也时刻担心玖玥的安危。但他却不能为了一个玖玥,牺牲掉太子府上下的百余条性命。
深谙此理的沐崎焱,故而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将他的计划告与父亲知道。即便事发,他也会凭一己之身揽下所有罪名。用他的命去换玥儿的命,也值了 ……
而太子府也好,父亲也罢,即便失去了他,打击兴许会有,却不是那么大。父亲膝下还有沐崎瑄可承袭衣钵,又有玥儿这个贴心的女儿,他不会有孤独伤怀的时候。他反倒十分担心瑶芜。多年作为影子杀手的训练,在她性情里深深植入了一种狠绝而强大的意念。长时间在刀锋剑影里不要命地穿梭,她更丝毫无惧死亡。他就怕,一旦自己出了什么‘意外’,她会想不开,进而做出比自尽还要惨烈百倍的事 ……
算他未雨绸缪。就在今天清晨,他已派人送了封书信去忠勇侯府。待到玥儿平安归来之时,就能看到那封书信。信上有他的嘱托,而他相信,玥儿必然能代替他好好地照顾瑶芜,了却他唯一的一桩心事。
“世子,前面有人。”
一名下属的提醒声引起了沐崎焱的警觉。他已经挑了一条相对僻静的路走,结果还是被发现了吗?
遥遥望去,当他发现前方只有一人一骑候在那里的时候,不觉暗暗一怔。
宫肄宸?他怎会在这里?
沐崎焱轻抬了下右手,示意队伍先行停下,自己则打马迎上前去。
“你怎么在这里?”
他开门见山地问,宫肄宸同样也回得直截了当。
“我来阻止你。”
“就凭你?”沐崎焱眼底锋芒毕露,眉宇之间更带了几分戾气。就算来人是玥儿的丈夫,今日也休想阻止他!
这时,视线不经意掠过宫肄宸空荡荡的左臂,沐崎焱的眸子微微一闪,“你的胳膊……”
宫肄宸却好似不愿多说,只就淡淡转开了话锋:“大哥忧心玥儿,我亦然。可是大哥有无想过玥儿的感受?倘若你今日果真带人冲进了皇宫。即便能成功救出玥儿,却为此要付出一条生命的代价。大哥以为玥儿会快乐吗?难道大哥想看到玥儿余生都深陷在愧疚痛苦的漩涡里,终日郁郁寡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