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馆
北漠皇世子凤琅邺手里把玩着一枚精致的麒麟扳指,听着下属来报。
“宫肄宸原是晋王府长房次子,生在东越皇城,曾以十岁稚龄闯荡江湖。其父曾是一用兵出神入化的将帅之才,后在一次战役中消失所踪,至今下落不明。那以后,晋王府遭逢巨变。缠绵病榻多年的老晋王不治身故,就连宫肄宸那位惊才绝伦的长兄也突然恶疾,撒手人寰。王爵之位则顺理成章地落在了二房身上。不过,就在大约一年多前,随着宫肄宸毫无预兆地归回,晋王府逐渐呈现衰颓之势。据说,宫肄宸对他那位二叔可是毫不留情的打压,丝毫也不顾念亲情之义……”
饮了茶的凤琅邺回手将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放。
原本滔滔不绝讲述的下属被吓得立即噤声,嘴唇嗡动着,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一时间骑虎难下,为难极了!
“本宫何时要听你说这些废话了?你只需言明,那个人的身世是否有可疑之处便罢。”
“据属下查证,宫肄宸是庶出,生母似乎曾是晋王府的一名奴仆……”
听着下属没有底气的回禀,凤琅邺就知,他并没能查出与宫肄宸生母相关的任何讯息。
不过这也有情可原。说到此,他们还在东越的地盘上,本手缚手缚脚,想查点什么并不是那么容易。
本来,对一个不相干的人,他没必要放太多的心思上去。可问题就出在那双碧眼褐眸,是唯北漠皇室中人方有的特征。何以如今一个不相干的人,却也有此独特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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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徐睿奉玖玥之令,将近期各府送来的礼品逐一清点。因礼品繁多,足足清点小一个时辰,才有结论。
“郡主,并未发现礼品有何异样。”
徐睿本就不是多嘴多舌之人。心知玖玥郡主既吩咐这么做,必然有她的道理。他遂也不曾详询因由。只是隐约能从郡主时而轻蹙的柳眉间觅寻出那么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莫不是……将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没有异样!
玖玥星眸微沉,表情仍带了几分肃穆。难道,是她想多了?
她总以为,有人既然想用‘火药’谋事,唯有家中和祭台这两个途径可循。既不是家中,便是祭台那里被人动过手脚。
宸已经赶去祭台了。只消仔细查验,发现问题也可及时移除火药,确保父亲明日祭天的活动安然无虞。
可她一颗心,为何还是七上八下的呢?
清如幽泉的双目微微一凝,柳眉轻锁,这是她惯常思索时会有的神情。
近来,顺义王府那边不免太安静了些。前时,她派了夏秋二人前去盯梢。结果她二人回来告知,沐哲翰近来俨然成了清闲雅士。不时地约上几个文人畅游湖州,吟诗作赋,好不逍遥。
若是旁的贵门子弟倒也罢了,那个人是沐哲翰,是个从一开始就被她定义成‘野心家’的政治偷手,会甘心就此野鹤闲云?
事反必妖!
如果她是沐哲翰,在输赢已经尘埃落定的当下,该当如何去做呢?
既然运用正面思维想不通,玖玥索性另辟新途,设身处地地站在沐哲翰的角度去想 ……
多年筹谋,功亏一朝。在这世上,没有人是甘于失败的。
不,或许她想错了!
眼睛里有雪亮的光芒一闪而过,玖玥心头微微一动。
所谓输赢胜负,并没有尘埃落定。在父亲尚未登临皇位前,哪怕仅相差毫分,也是任何意外都可能会发生!
倘若沐哲翰的目的,是想阻止明日的登基大典呢?
这就是了。她和宸都想着他一定会对父亲下手。然,想要阻止登基大典如期举行的办法有千百种。在明知父亲身旁守卫森严的前提之下,狡黠如沐哲翰,真的会走这最险的一步棋吗?
或许,他会从父亲在乎之人身上下手也未可知。
在乎之人……吗?
恍然间想到了什么,心念巨震的玖玥眼底神色连着变了数变,心跳几乎停滞。
没给徐睿留下一句话,玖玥抬步便走。
初一与阿迪莱不明所以之下,俱是亦步亦趋地跟从在后。却在即将迈出府门之时,玖玥毫无预兆地停步,转过身来,一把仅仅扣住了阿迪莱的手。
“快去,祭台,他有危险!”
尽管她的话突兀毫无章法,阿迪莱却是听懂了她弦外之音。先因怔愕而顿住,随即脑海里有一个念头惊雷般闪出,阿迪莱顿时就变了脸色。
莫不是,女主子的意思是,有人利用火药之谜引了主子前往祭台,根本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冲着阁主去的?
无暇细想,亦容不得她再顾及阁主先前的指令,命她首在女主子身边。自知情势忧急,阿迪莱足见轻点,已放无边的黑夜飞掠而去。
玖玥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即刻又吩咐初一去调派人手。对方在明知宫肄宸武功不俗的前提下还想要对他下手,必定是下足了功夫。宸身边左不过那么几个人,怕只怕难敌对方强猛攻势 ……
而此时,顺义王府,沐哲翰正在亭子里的石桌上独自摆着棋局,看模样颇有悠闲。
一黑衣劲装之人此时快步走入庭中,对其拱手敬禀:“人已经派出去了,估计这会儿已经动起手来。”
沐哲翰闻言,不过轻撩了下嘴角,未置可否。
沐玖玥是聪明,可往往有的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一个私运火药的‘假消息’足可令她大乱分寸,自以为是地判断有人欲用火药伤害沐雗。
而他,更是一早猜出沐玖玥与宫肄宸会兵分两路,分别前往太子府和祭台查看究竟。
本来,对沐玖玥下手更为容易些。只,对一介妇孺下手,终究残忍了些。
今晚,只消宫肄宸一死,明日的登基大典势必就得推延。
只要沐雗一天坐不上那把龙椅,他就仅是储君。储君与君皇虽只差了一字,却有如天壤之别。
玖玥等在侯府,并没有跟随前往祭台。她有孕在身,又手无缚鸡之力,去了也不过是平添累赘。相信阿迪莱和初一等人,自有分寸。
虽说她坚信宫肄宸不会有事,可在煎熬心绪的等待中仍免不了忧心忡忡。
这样的苦心煎熬一直持续了半夜,天近快亮的时候,方才有消息传来。
“郡主,侯爷回来了!”
一直等在外头的菊清难掩声音亢奋地走入禀报。
闻言,玖玥忙要起身相迎,却不知起势过猛还是一夜未睡导致眩晕,身形一踉,险些摔倒。
菊清见状心里一惊,快步冲上去搀扶。
玖玥却用一个手势示意她不必,轻吐出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方才重新迈步往外缓缓走去。
宫肄宸平安无恙地回来了!
玖玥绷紧的心弦一松,竟不顾睽睽众目,快走上前,给了他一个紧紧的拥抱。
男人有些受宠若惊。要知道,想让他害羞的小妻子能在众目之下表达感情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见,她真吓坏了!
初一等人在第一时间背过身去,佯作什么也没看见。菊清虽是用手捂住了双眼,却不时从手指缝之间偷偷窥看,梨涡浮现双颊,口中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后来,在他的讲述中玖玥方知,是哥哥带人及时赶到,才解了他一时围困。
赶在天亮前,宫肄宸与玖玥双双和衣躺在榻上,打算小睡片刻,养足了精神好应付接下来忙碌的一天。
许是累极也困极了,玖玥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宫肄宸却是辗转难以成眠。
小憩醒来的玖玥,看到的就是他睁着眼剑眉微蹙的情景。
“怎么啦?有心事?”她柔声询问。
宫肄宸本想以轻描淡写的一句‘没事’搪塞过去,可一对上她清如泉幽的星眸,到嘴边的话却是自动转化成一声轻浅的叹息。揽她入怀,同时温厚清醇的嗓音在她耳畔悠然飘荡。
“前几日,出云阁派出去的人说寻到了我父亲曾经的旧部,可为十年前的事做见证。”
他话音一落,玖玥略含了愉悦的声音随之接过话去,“这不是很好的一件事吗?去问问此人,说不定十年前尉迟将军的叛乱包括你父亲的失踪都可水落石出。”
觉出他的为难踌躇,玖玥心若明镜,从他怀里稍稍撤出,微挺起上半身浅笑嫣然地看他,粉唇轻动,话语轻松:“若你是在担心我,大可不必。如今政权之争尘埃落定,也再没我愁恼的事情。我会乖乖呆在家中养胎,绝不再触碰危险的人和事。你尽可安心地去查访证人。待到你把当年的事情查清,我们的孩子也该降世了。届时,我与你野鹤闲云,带上孩子,我们一家三口去云游列国,可好?”
“你真的没事?”
一想到要丢下怀着身孕的她,宫肄宸的心里满满的都是不忍和自责。
“当然没事了。别忘了,如今我已是公主的身份,没人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惹了我不快,就不怕我禀明父皇,砍他们的头吗?”女子的口吻是鲜有的张扬任性,却并非言过其实。如今,她可是皇上心尖上最宠爱的小公主。除非有人活腻了,自己找死。否则,谁惹到她,谁倒霉!
宫肄宸抓过她一只手放在嘴边亲了亲,琥珀色深眸溢满了柔情。
虽然,他失去了很多。可在有生之年,能与玥儿相遇、相知乃至相爱相守,他仍感恩上苍对他的赠馈。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