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胸中一闷,被她轻描淡写一语堵得哑口无言。只剩一张脸,青了白,白了又青,不停变换颜色,却是一句话也再说不出来。
沐雗身为主事者,不能由着事态一发不可收地就这么发展下去。微微沉吟过后,威严冷肃的声音在剑拔弩张的阁内幽幽响起。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换个地方吧。”
没有人敢忤逆他。于是,一行人便转向王府专为待客之用的主院花厅。
发生了这样的事,所有人俱是一副沉重冰冷的神色。唯独宫肄宸没有眼色,坐在玖玥身旁,不时地玩笑一句,‘没心没肺’的样子气得楚元修险背过气去。不过大事面前,这种小细节也就实在不必计较了。
楚衍紧绷着唇角,不时落向玖玥的目光带着些微令人难以读懂的错杂。
待到所有人逐一落座,沐崎瑄则是站在大厅中央,一张脸因怒火滔天而涨得通红,几乎不可遏制地咆哮出声:“我娘是被人下毒害死的,这一点,刚刚看过我娘法身的父亲以及舅父舅母当是很清楚。至于是谁下的毒 ……”
他斜睨的目光针对性地落向玖玥,暗示意味十足,一字一顿,几乎每一个字从唇齿间迸射而出的时候都带着浓重的悲恸与深沉憎恨。
“刘嬷嬷,你来说!”
刘嬷嬷身为在楚氏身边近身服侍的人,这种时候自然最有发言权。
被点到名字的刘嬷嬷走到沐崎瑄身边,屈膝跪地,脸上表情沉痛,双眼肿红,犹有泪水不时地自眼角滴出。
“王爷容禀,那日侧妃去了落幽阁,本是想与玖玥郡主聊一聊。谁知,两人一言不合就吵了起来。玖玥郡主身旁的女婢对侧妃出言不逊,侧妃也是一时气不过,就打了那女婢一记耳光。老奴直到现在犹能记得玖玥郡主当时的表情,那是恨不得要将我们侧妃生吞活剥了。本只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不想……玖玥郡主她竟这般狠毒的心肠,居然……居然将侧妃给害死了。呜呜呜,侧妃她好可怜 ……”
一番话,三句真七句假,却是字字句句把玖玥往火坑里推!
本来,玖玥与楚侧妃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实在没理由下此狠手。可经刘嬷嬷这一言渲染,不觉就增加了那么几分可信度。若是两人有‘恩怨’在前,那么沐玖玥怀恨在心以至毒杀楚氏也就讲得通了。
玖玥抿唇不语,面上是风轻云淡之色,丝毫不因处于劣势而有任何的惊慌之意。
恰恰是她这副总是自若泰然、成竹在胸的模样,看在有些人眼中,不禁一阵阵火大。秦氏正是其中之一。
眼见着沐玖玥连辩解都不曾又或不屑,秦氏大为光火,忍不住出言相讥:“郡主好歹也说一说吧。还是郡主已经无话可说?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刘嬷嬷的话句句属实,我妹妹瑶华确是为你所害?”
“国公夫人慎言!”沐崎焱凉凉开腔,字字冷硬,“人命关天,岂可胡乱栽赃?”
秦氏冷哧一声,“世子也不要一味的偏袒吧?沐玖玥是你一心所护的妹妹,难道瑄儿就不是你弟弟吗?”
沐崎焱面目却是坦然:“玖玥是我妹妹,崎瑄是我弟弟,我自会一碗水端平,这就不劳国公夫人操心了。眼下我们所探讨的重点并非我偏袒于谁,而是一个‘理’字。”说罢,目光落向低头犹跪在大厅中央的刘嬷嬷,眼底光芒晦暗的一闪,莫名就添了几分冷意,“仅以几日前的一次争吵就臆断杀害侧妃的凶手是玥儿未免太过武断。我想,你既然如此的言之凿凿,必然是有证据吧?拿出证据来,否则,休怪我治你一个‘栽赃构陷’之罪!”
刘嬷嬷被他面上凛然之色震慑得心头一抖,强自镇定了心神,娓娓道述而来:“侧妃近来食欲不振,毒发前就只服用了膳房送来的一盅鸡汁羹。事后,老奴第一时间用银针验了余下的小半盅鸡汁羹,结果银针针体变黑,意味着此羹有毒。老奴曾唤端来此羹的膳房奴才询问过,那奴才说,在送来鸡汁羹的路上,曾遇见一人,是一个唤作浅绿的婢子,据说是在玖玥身边侍奉的。浅绿非说膳房奴才提在手上的食盒里装着本该送去给玖玥郡主的燕窝,不顾膳房奴才阻拦,非要打开食盒一看究竟 ……”
“所以呢?你就认为毒是浅绿下在羹里的?”沐崎焱讽刺地轻勾嘴角。若仅以此就断定毒是浅绿甚至玖玥派人下到汤羹里的,不免太过于武断。又是主观臆测,实难信服于人!
“老奴请求唤浅绿和膳房奴才来此对峙!”
刘嬷嬷也知不可能仅凭她片面一词就定了沐玖玥的罪。心念一转,就如是说道。
沐雗冲着管家徐睿略一点头,后者会意,忙出去唤人了。
在两个证人来之前,始终默不作声的玖玥开口打破了沉默,“有一点让我十分好奇……侧母妃喝过的鸡汁羹,居然直到她毒发身亡仍保留着,难道楚湘阁的奴才都不做事的吗?”
轻描淡写一言,却犹如一记石子投在了原本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
刘嬷嬷面上一僵,但也不过片刻即恢复如常,平稳地回答道:“侧妃喝完鸡汁羹就称要小憩,端着羹碗欲退出暖阁的婢子青莲胳膊不慎扫落几上的青瓷花尊,被侧妃好一番数落。青莲忙着整理青瓷花尊碎片,那碗则随手搁在了几上,许是一时忘记,这才保留了下来。”
这番话可说天衣无缝。但正是‘完美’得无可挑剔,让人想不起疑心都难。
“刘嬷嬷记性真好。只,每日每日要事无巨细地操心楚湘阁上下事务,可真够累人的。”玖玥的唇角弯起一个弧度,却构不成微笑的表情。眉尾上挑,不痛不痒地缓缓说道。
刘嬷嬷垂眸不语。往往这种时候,说得多就错的多。只要她一口咬定人是被沐玖玥害死的,她就定是逃不掉!
不消片刻,浅绿以及在膳房做事唤作阿海的奴才齐齐被叫上了花厅。两人对坐于正中主位的沐雗行了礼之后,就由阿海率先讲述起了约发生在两个时辰前的事。
阿海的讲述与先前刘嬷嬷所说基本一致,俱是一口咬定是浅绿在汤羹里做了手脚。
浅绿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莫名其妙竟就成了‘杀人凶手’,一时惊惧交加,以至小脸煞白,几乎下意识地脱口辩解:“王爷,他们胡说,奴婢未曾见过阿海,更别说在汤羹里下毒。就是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啊!”
“哼,你当然说毒不是你下的。有谁会傻到承认自己是‘杀人凶手’?”秦氏面露冷蔑之色地嗤了一声。
浅绿只一径的摇头,看样子很是惊惧惶惑。
这时,秦氏又再度开口:“浅绿头上的簪子很是好看呢。只,区区一个奴才,却戴着金制的簪子,规制上似乎不太符合。”
她这看似不经意的一语,成功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浅绿的发簪上。虽是寻常的样式,质地却是金子不假。以浅绿的身份,戴个银簪都已十足稀罕,更别说是主子都极少拥有的金簪。
“这簪子是郡主赏赐于我的。”浅绿焦急辩解着。
迎上众人探寻的目光,玖玥淡淡吐出一句:“是我赏给她的不假!”她对下人一向不吝啬。只这金簪前几日才赏给了浅绿,不想她这会儿就戴了出来。不过是想要炫耀炫耀,却终究引来祸端。
一个金簪说明不了什么问题,毕竟,玖玥对下人和善慷慨在王府早已不是神秘。可若这支金簪内有乾坤,那就另当别论了!
随着刘嬷嬷的指证,浅绿头上的金簪被剥夺。顺着刘嬷嬷的暗示,沐崎瑄轻轻拧下金簪顶端一枚珍珠,讶然发现金簪竟是缕空的,而里面,一如刘嬷嬷所说,装着一些白色粉末 ……
“你还有什么可辩解的?”沐崎瑄几乎怒不可遏地嘶吼出声,愤而冲上前,狠狠一脚踢在了浅绿肩上。
浅绿瘦弱的身体哪里能经得住他这样大的力气,瞬时被掀翻在地,左肩处像被撕裂一样的疼。她忍不住低吟出声。
眼见沐崎瑄疯了似的,又要补上一脚,玖玥忍无可忍地站起,却有人比她动作更快地闪身至沐崎瑄身旁,竟是代替浅绿承下了这一脚。
沐崎瑄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男人。宫肄宸,他疯了吗?浅绿不过是一个卑微的下人,他怎会 ……
宫肄宸轻轻擈去那一脚留在衣袍上的灰尘,嘴角扯出玩世不恭的笑,不紧不慢地轻言道:“二王子可是‘顺气’了?如若怒气未消,再踢一脚也不妨。”
沐崎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重重地哼哧一声,便折回座位,剧烈起伏的胸口显示他仍处在盛怒勃然的状态。这也难怪……在他的认知里,真心待他好又全心全意为他着想的人就只有娘亲一个。如今连这么个人都离他而去。想到以后的自己形单影只,注定要孤独地去面对这个残酷的世界,他的内心就不可遏制地涌起阵阵惊涛骇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