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左尔岚这么一耽搁,沐卿璃难免心里存了几分不快,觉得她分明存心搅合。
待到玖玥喝下一碗苦苦的药汤,左尔岚就势塞了块甜甜的桂花糖进她嘴里。玖玥笑着说了声谢,左尔岚即退了出去。
终于,‘闲杂人等’离开了,屋子里仅剩下她们姐妹二人,沐卿璃便又重新拾起方才未完的话题。
“给予凤赭驰一定的反击,你可有好的办法?”
玖玥口中咕哝两下,用桂花糖祛除了嘴里的涩苦之味,方才漫不经心地开口:“凤赭驰势在军中。想对他予以打击,必得从军中入手!”
一听这话,沐卿璃当即脸色一沉。以为她不清楚这一点吗?问题是,殿下在军中并无半分势力,别说对凤赭驰构成一定的威胁了,就是连他的毫毛怕也无法撼动一分。
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玖玥不紧不慢的话语再度响起。
“军中人员繁复错杂,并非一道不可逾越的城墙。只要你能想办法寻出那么一两个人来,这一两个人再稍许地动上些手脚,问题也便迎刃而解了。”
寻出一两个人来?这算什么办法?
“问题是,凤赭驰治下的军营固若金汤、安如磐石,要想寻出一两个人来为我所用,谈何容易?”
“固若金汤?总会有人对他不满的。”
“你是说……”沐卿璃脑中灵光一闪。是啊,她怎么没想到?不可能军营里的人都甘心情愿对凤赭驰马首是瞻。只要有那么一个两个生出‘不臣之心’,那接下来的事岂非就‘顺理成章’?
尽管她并不想承认沐玖玥强于她,但至少在权谋政略这方面,沐玖玥确是胜过她一筹的。若非当初有她鼎力相助,父皇想要如愿登临为帝也不是那么容易。
得了玖玥的‘提点’,沐卿璃欢欢喜喜地走了。
左尔岚走入暖阁,阴阳怪气地哼哧一声:“你没看她暗自窃喜的模样,嘴都快笑歪了!”
玖玥不觉莞尔。岚岚对沐卿璃诸多的不待见,她身在东宫那几日,岚岚便是宁可宿在客栈,也不愿看沐卿璃的脸色。
“不过,皇世子与驰王再怎么争,也总有他自己的章程。沐卿璃一介妇人,怎会想一脚踏进这权谋深渊中来?好好过她皇世子妃的逍遥生活不是很好?”左尔岚对今日沐卿璃的到访百思难得其解。
玖玥为她斟上一杯果茶,语笑嫣然:“如今的东宫看似她沐卿璃在当家,实际却被那位苏侧妃占尽了上风。苏萁有母家可为凤琅邺效力,她自己也是个聪慧的,不时在凤琅邺面前献计献策,已然将凤琅邺的心攥得死死的。倘若来时再能如愿生下凤琅邺的长子,地位便可进一步稳固。而沐卿璃呢?除了空有一个‘公主’的身份,她还有什么?”
经她这么一说,左尔岚登时咀嚼出了个中滋味来。和着是两个女人在争地位,沐卿璃自知不敌,焦虑之下这才上门来求玥儿的帮助?
哼,有事相求了才想着登门,怎不见她平时多多关心关心玥儿?玥儿这次吐血犯了心疾,也没见她多着急。可见她心里压根就没有玥儿这个妹妹 ……
越想越不是滋味的左尔岚,却恍然想起玖玥话里的一个‘漏洞’,不觉困惑地挑高了眉毛:“你说那位苏侧妃‘如愿’生下孩子,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的性子是单纯了些,可也并非什么都不懂。所幸她生在行武世家,家中女眷不多,也从来不曾经历这些尔虞我诈的算计。要不然,焉能有一天的好日子过?
见玖玥唇边虽保持一丝笑纹,然那笑容里却好似荡漾着淡淡的哀愁,左尔岚心有所感,忍不住低声问了句:“想孩子了?”
玖玥并没对她回避心事,只就淡淡怅然地偶偶私语,“他该长大了些吧?小脸也会一天天地漂亮起来。”说话间,抬起目光透过半阖的窗看了眼外面天色,语气越发裹了一丝忧切:“东越都城的冬天要比这里寒冷许多,可别要害了风寒才好 ……”
“你放心,有顾嬷嬷在,必然能将孩子照看得极好。何况,陛下不是也特地从宫中派来了乳母。那些乳母都是照看过皇子公主的,想来必然十分细心周到。”
“可再怎么细心周到,她们也不是孩子爹娘。”
左尔岚接不过话来了,是因为自己的感情也是一片空白,纵然想要安慰,却根本无从说起。等到有一天她成了家,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或许就能体会到玥儿今日的心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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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皇太后召见,是玖玥始料不及。
一个从异国来的公主,皇后出面表接待之意已是给了她足够的体面。现下皇太后召见,却是大可不必。
不过奇怪归奇怪,人在屋檐下,这一趟宫中之行,玖玥却是非去不可的。
相较于皇后宫中的富丽堂皇,太后的仁寿殿却无一丝奢靡之气,简洁中不失天家的大气风范。
玖玥此前虽从不曾来过北漠,自然与北漠这位太后娘娘也不曾谋面。但却或多或少听说过一些关于这位太后也就是曾经的懿德皇后的事迹。
懿德皇后虽无倾城之貌,但北漠先皇却曾用‘嘉夫德若斯’的诗句来赞誉懿德皇后的仁孝贤德。当今的北漠尊皇并非懿德皇后所出,继立为帝之时,不曾追封故去生母为太后之尊,却将这独一无二的后宫尊位奉与懿德皇后,足见其对懿德皇后的的尊孝之心!
“咏阳拜见太后娘娘!”
玖玥恭谨地跪于地上,行了大礼。
“免礼!”
懿德太后的声音透出些微沧桑之意。待到玖玥一站起,她便细细地打量起她来,一边打量一边点着头说:“好有灵气的孩子!来,到哀家近前来,叫哀家好好看一看你。”
玖玥垂首缓行于懿德太后近前。
懿德太后捧了她的手轻拍两下。如此亲昵疼爱之举,就连玖玥都不免有些怔然。即便她的亲祖父,也不曾对她表示过这般慈爱之意。
眼见着懿德太后竟对沐玖玥生出那么一丝丝的喜爱之意,站在一旁的雅蝶郡主小脸一沉,不由分说地走过来,故意将玖玥挤到一边,也成功博回了懿德太后的注意力。
“皇奶奶别只顾着看一个‘外人’,也看一看雅蝶吧,雅蝶好不容易才进宫中探望皇奶奶,皇奶奶却看也不看雅蝶一眼 ……”
儊懿公主乃懿德太后所生,也是懿德太后唯一的孩子。她的孩子,懿德太后焉有不疼之理?
按照规矩,雅蝶本该称懿德太后一声‘皇外祖母’。可是这么叫‘拗口’不说,那个‘外’字也总让她觉得自己好似是个外人。索性,雅蝶擅自将‘外’字撇除,用起了‘皇奶奶’之称,倒是亲切得很。
只……她是亲切了,却显然不曾细究个中关窍。皇祖母也好,皇奶奶也罢,那是只有皇子公主才可叫的。凭雅蝶区区郡主的身份,到底是‘僭越’了。她什么都不懂,还可说成是孩子有口无心。只是落到儊懿公主身上,不免就成了‘大不敬’之罪。北漠尊皇只怕早忌惮起了这个妹妹的军中之威,想是心中不满已是堆积成山,只待爆发那一刻 …… 这种时候,哪怕是丁点小错,也可能成为爆发的临界点。雅蝶郡主这是‘坑母’的节奏吗?
“孩子,你可曾婚配?”
来自懿德太后突如其来的提问,让玖玥怔了一怔。也就是这怔忪的片刻,即被雅蝶郡主抢占先机。后者凉飕飕地斜睨她一眼,语气带了微许刻薄:“皇奶奶,您有所不知,这位咏阳公主,别看年纪轻轻,不仅成了亲,连孩子都生了。”
懿德太后倒是没觉得玖玥年纪轻轻成婚生子有没什么不错。当年自己也是十五岁嫁给先帝。女子到了十五六岁就议亲,这本是常理,没什么可奇怪的。
不过有点可惜呢。她本还想,这么有灵气的孩子,配给她的哪一个孙儿倒不失为一段佳话。
说起婚配嫁娶之事来 ……
懿德太后忽然调转目光,看向站在自己左手边的雅蝶。竟浑然不觉,曾经的小丫头已然亭亭玉立,到了该成家的时候。
“丫头,可有中意的人?”
被她这么一问,难得平素大大咧咧的雅蝶也一时难忍羞涩地红了脸。羞赧归羞赧,却依然不改她直言本性,“皇奶奶明明知道人家心意还问?”
懿德太后被她娇嗔的模样逗乐,对雅蝶这孩子的心思,她的确是略知一二。自从凤赭寒那孩子出现,雅蝶的心思便被他吸引了去。只是 ……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皇子,她却是不太想把雅蝶这孩子交给他的。虽然皇帝口径坚决,说凤赭寒就是他的孩子。而凤赭寒也有一双唯北漠皇族才有的琥珀色眼眸……可她心中却是疑虑犹存。若凤赭寒真是皇子,为何从前不考虑回来认祖归宗,偏偏是在储位之争愈演愈烈、朝局愈发混乱之时选择了回归?若也是冲着皇位而来,那他的‘身份’尚得进一步推敲。
这么一个身份来历尚且不明之人,她如何能把雅蝶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