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队叛反的禁军闯入临安殿,紧随而来的却是悠然走进的凤赭驰。
皇帝见此情状,微微眯起了眼眸,心中已大略明白了过来。
“老二,你这是要反?”他问得缓慢而沉重,字字清晰,落在耳中犹如重锤之音。
“父皇老了,龙体欠安,儿臣不过是想安排父皇去行宫安养晚年。”凤赭驰回得冷淡,俊雅面庞上一派的月白风清。
父子二人就这么隔空对峙着,气氛明明紧绷得如同箭上之弦,偏他二人表情如出一辙的淡然从容,仿佛这对峙不过是家常间父子的小小争执。
“老二,你可想好了?真要如此作为,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北漠尊皇显得很沉静,没有想象之中的龙颜大怒,居然还能对凤赭驰‘晓之以理’!
凤赭驰闻言,冷冷地牵起嘴角,面部表情一寸一寸地转为幽暗,隐隐透出了几分狰狞来,“父皇,您可曾想过要把皇位交给儿臣?”
没有剑拔弩张,皇帝平静地劝说,凤赭驰也一样平静地询问。
在这漩涡中,却属武氏最为紧张忐忑,甚至额前已有一层薄汗渗了出来。
驰儿为何还不行动?一会儿惊动了宫中大数禁军,岂不 ……
皇帝不可捉摸的深邃目光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心头却分明闪过一抹隐痛,“想没想过,如今还有意义吗?”
凤赭驰面沉如水,已自动把皇帝的说法理解成‘他压根没想过要把皇位交给自己’,倏尔,眼中涌出杀意,凛冽字音从齿缝间冷冷挤出:“父皇,别怪儿臣狠心。自古成王败寇。胆小怕事的人难成大业。今日,我若没有此番作为,就要眼睁睁将那至尊之位拱手让于旁人。这叫我如何甘心?”
说罢,竟是一把夺过一侍卫手中长剑,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到了皇帝跟前,剑尖直指皇帝咽喉。
武氏看得一阵胆战心惊,想出声阻止,嘴唇嗡动了几下,终是无声。
见皇帝镇静如初,凤赭驰的唇边不觉爬上一抹冷笑:“父皇并不畏惧,可是笃定了大批禁军随后就会涌进来救你?怕是要令父皇失望了。宫中禁军早已在夏荣贤的控制之下。没有人会来救你。你我终归父子一场,别怪儿臣狠辣无情,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写下禅位诏书,我即刻送你去行宫安享晚年。若是你不肯……那我手中的这把剑,就不会再留情面!”
皇帝并不回答他,却是将凛厉苍凉的目光对准了不知何时已跳下床榻,躲在了角落里的武氏,语声如冰,寒意森然:“武氏,你也帮助这个不孝子来算计朕?”
武氏全身一震,脸色跟着白了白,竟连与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她低下了头,内心无比沉痛。事到如今,已容不得她再动摇。因为,她和驰儿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父皇,儿臣在等你的回答。”
凤赭驰含有不耐的催促声响起,在安静的殿内显得尤为刺耳。
皇帝深深凝视着他,叹了口气,“老二,你终归不是帝王之才。”如此的沉不住气,即便登上帝位,又如何能坐得稳那把龙椅?
正是这句话,深深刺激到了凤赭驰,令他不禁回想起了过去的种种。任由他怎么努力,在父皇眼里,永远只有身为长子的凤琅邺。后来,竟连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都在无功之下被封亲王,与他平起平坐。父皇更许以机会,令其在军中得到了声势,扶摇直上,地位竟已逼近了他。相形之下,他所做出的努力,他的隐忍,父皇却从不曾看见。
凤琅邺倒了,父皇理应封他为储君,却迟迟不下谕令,反倒要他同凤赭寒那个‘野种’一争高下。这不是耻辱,又是什么?
现在,他说自己并非‘帝王之才’,不就在一定程度上暗示从不曾想过要把皇位交给他吗?
既然他从不曾把自己放在心上,那他……也就无需在顾念所谓的‘父子之情’了!
“我再问最后一次,禅位诏书你写还是不写?”
他面如含铁,神色狰狞,眼中杀意大盛。
在他紧逼的瞪视下,皇帝缓慢地摇了摇头,“你非帝王之才。国家交给你,迟早会走向败亡之路。那样,我如何对得起臣民,对得起我凤氏先祖?”
“好!”凤赭驰狠狠地咬着牙,盛怒之下,腮边肌肉不受控制地跳动着,“现在是你自己找死,怪不得我 ……”
“驰、驰儿~”
懒理武氏惊恐颤声,凤赭驰手腕一紧,举剑就要刺破皇帝喉咙。
“啊——”武氏惊得大叫。
然,想象中的痛楚却并未如预期般降临到皇帝身上。咻的一声,一支精短袖箭准准地射中了凤赭驰持剑的右手臂。突然袭来的痛楚之下,他手一松,长剑掉在地上,发出铿的一声脆响。
几乎同时,藏身梁顶的玖玥和十几个功夫高深的密卫纷纷跳落,密卫们不由反说地与那些叛反的禁卫交起手来。玖玥则将匕首抵在了武氏颈前 ……
“啊,你要干什么?”武氏悚然一惊,脸色更白了。
玖玥看着她,漫不经心的一笑:“娘娘切勿轻举妄动,刀是不长眼的。”
“是你——”
凤赭驰双目圆睁,瞬间只觉得气血逆涌。这该死的女人,她是打哪儿窜出来的?
玖玥弯唇一笑,“是我。”
说完,目光转向皇帝,关切地询问了声:“父皇没事吧?”
北漠尊皇冷冷地回了句:“你再迟来一步,朕就要驾鹤西去了。”
“父皇是在怪臣媳来晚了?”
从他们一来一去的对话间,凤赭驰听出了端倪,眸色大骇:“你们早就知道?”
玖玥转眸看向他,光芒内敛的眸子沉若苍茫夜色,给人以极大的威压之势。嘴唇轻撩,却是翘起了三分似笑非笑的弧度,“这有什么难猜的?皇贵妃劫持我不成,又被太后她老人家洞悉了阴谋,必会有种针芒在背的恐惧感。为防止事情扩大化,就只能想办法排除眼前的困境。而这办法……你们想得出来,难道我就想不出来吗?”
“沐玖玥你——”
这时候的武氏恍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怒意盈满了眸子,表情显出微许的狰狞:“是你!是你联合老太婆给我下的套,对不对?”‘老太婆’自然是指懿德太后。
难怪,难怪老太婆那么轻易就放了自己。合着……合着这根本是她们做的局,目的就是为了引起她的恐慌,从而逼迫她做出大逆不道之举!
玖玥轻哂了声,黑幽幽亮如星子的眸子极快地闪过一抹诡黠之光,“还要感谢皇贵妃娘娘配合。否则,纵然我有心把你逼上梁山也无用。”
“你——我杀了你!”
说着,武氏就要对玖玥动起手来。可她显然忽略了眼下的局势。她的命都攥在沐玖玥手里,居然还想着要将玖玥怎么样,简直是异想天开。
玖玥只微微动了下手腕,锋利的刀刃立刻在武氏纤白的前颈上滑下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
武氏痛得惨叫一声,凤赭驰面如寒铁,咬牙切齿地看着在这漩涡中仍笑得云淡风轻的女子,只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
这时,夏荣贤也来了!他这一到,该来的人就算到齐了。
玖玥用眼尾扫了扫夏荣贤,见他脸上除了愤怒竟然还有微许的怜惜之色,忽然讽刺地哂笑一声:“夏国舅,这算是你我第一次照面。在我的印象里,夏国舅一直是皇后和前皇世子那一边的。怎么?你却是匡助驰王的吗?”
夏荣贤阴沉的脸如同一块铁板,听了她挑衅意味十足的询问,就冷冷地反斥一声:“你一介女流,懂什么?”
玖玥并不因他态度轻蔑而露出不悦之色,相反,唇角牵起的弧度却莫名一深,“我是不懂,不懂夏国舅在宫外,而皇贵妃娘娘身在宫墙之内,却是为何,你二人能日日相见?难不成,夏国舅会飞天遁地之术不成?”
武氏表情遂然惊变:“沐玖玥,你少含血喷人!”
“是不是含血喷人,皇贵妃娘娘心里有数,夏国舅也一样洞若观火。我听说,在夏国舅的书房里有一幅仕女图。只是那画卷上的女子,怎么看都像是皇贵妃娘娘,殊不知为何?”
她每说一句,武氏的心就往下沉坠一分。忽然有些不安地看向皇帝,果见他正面沉如水地看着自己。
见状,武氏下意识地摇头,“皇上,别听她胡说,臣妾是清白的。”
这时候,她越说清白反而越会给人一种‘此地无银’之感。
反倒是夏荣贤,忽然冷笑了几声,朗朗声音里充斥着一股毅然决然,多年的隐忍在这一刻终于全数爆发了出来。
“事到如今,之薇,不必再跟他废话下去。既然他已是将死之人,不妨把一切都挑明了吧?”
“荣贤,别——”
武氏阻止不及,夏荣贤已不管不顾地傲然开口:“告诉你,不光之薇是我的女人,就连你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也是我的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