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睁睁看着沐玖玥坐着马车离开,凤赭寒却并没在第一时间离去,而是怔怔望着百余人的仗队渐行渐远,直至消失眼帘……过了许久,就连马蹄掀起的烟尘也都销声匿迹,他终于确定:她是真的走了!
扯了扯僵硬的嘴角,露出一抹惨然苦笑。右手用力捶打胸腔,似是要把那里窒闷的感觉打散。
心里凭空像是失了一角。可笑的是,他并不确定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或许只是一段来不及开始的爱恋,或许是一个人,又或许,是他心里最鲜活的那一部分。而一旦失去了那鲜活的一部分,他的心从此将归于死寂,活着也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再无乐趣可言。
拉动缰绳,调转马头……
就在这时,一阵飞驰奔扬的马蹄声令他的心跳明显有一拍悬空。他却不敢回头,怕回了头发现不过黄粱一梦,到头成空。
“男人,转过头看着我!”
来自她的一声娇叱,宣告了她的归回。
是她!真的是她!
凤赭寒勉强抑制住狂越的心跳,重又扯动缰绳将马头调转,双目灼灼,一瞬不瞬地看着那骑在马上英姿飒爽的美丽女子。
“听着,你若再敢抛下我,哪怕就一次,我也一定会杀了你!”
“是!”
凤赭寒笑了,且是欢畅淋漓的大笑。他突然飞离马背,向玖玥直冲而来,揽住她的腰身,抱着她飞上了不远处一棵高树。
在树上,他将她抱得很紧很紧,似是担心一松开手她又会自眼前消失。
“我发誓,今生今世,来生来世,再不负你!”
失而复得的快乐是短暂的。很快,重回现实的两个人就必须要面对随之而来的一系列非难。
自然,这种种非难与玖玥毫不相干,都是冲着凤赭寒去的!
成亲当日,新郎官抛开新娘与一众宾客不管,已是匪夷所思、闻所未闻。等了大半晌,宾客已尽数离去,可算把不像话的新郎官给盼回来了,尚不等韩家人讨要一个说法,这位寒王殿下居然单方面地提出了取消亲事。
重辱之下,等在新房里的韩家千金竟选择自缢明志。好在,婢女发现得及时,才避免一场惨事。
韩家人自是不会乖乖吞了这个暗亏。虽然韩卓老先生吩咐下来,不许他们将事情闹大。可受此奇耻大辱,又焉能轻易说算就算?于是,闹到御前则变成了顺理成章。谁叫对方是堂堂亲王。普天之下,也唯有皇帝才能‘教训’得了这个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寒王殿下!
得知此事,北漠尊皇龙颜大怒。偏,有人‘唯恐天下不乱’,还道出凤赭寒取消亲事原是为着沐玖玥那个东越公主来的。
要是个待嫁公主倒也罢了。北漠尊皇疼惜爱子,说不定就准了这门亲事。可那沐玖玥却是‘有夫之妇’来的。凤赭寒与她牵扯在一起,就算不顾惜自己的名声,难道就不怕他们整个北漠皇族也声名狼藉吗?
北漠尊皇大怒,重压逼迫凤赭寒兑现与韩家的亲事,并亲自登门致歉,另选他日成亲。
岂料,凤赭寒却坚持不肯就范,跪在皇帝寝宫,称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娶韩家千金。
父子二人互不相让,僵持在这儿了。
关键时刻,懿德皇太后来到皇帝寝宫,劝说皇帝遂了子孙心意。而北漠尊皇是个重孝之人,见母后都这么说了,逆子又倔强得很。只得自己退让一步,才算解了相互僵持的局面。
但这口气,北漠尊皇无论如何也忍不下,竟下令叫人杖责凤赭寒,直打得皮开肉绽……也算给了韩家一个交代!
凤赭寒与韩家千金的婚事不了了之,却丝毫不影响另一桩亲事如火如荼地进行。
儊懿公主和武文侯尹江的女儿,今日,将与中书令薛谦的嫡长子完婚。
消息一经传开,凤城再度哗然。
中书令乃朝中文职之首,而儊懿公主又在军中威名赫赫,一文一武,这两家如今结成姻亲,实力大增,俨然已成了不可小觑的存在。难怪,皇世子、驰王包括王府里‘养伤’多日的寒王无一例外地纷纷前往中书令府道贺。可见这位中书令大人的‘面子’有多大!
在道贺的人群中,独自坐在一旁的玖玥显得‘鹤立鸡群’。倒不是因为她在这里没个能说得上话的‘熟人’,而是前段时间,寒王因她抛弃韩家千金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她沐玖玥在浑然不知的情况下,就成了这凤城之内名门官家的夫人小姐一致的‘敌人’。大约,女人对女人总有那么几分‘惺惺相惜’的感觉。只是,她们怜惜的是那位被抛弃的韩家千金罢了。
若非念及与儊懿公主之间的一丝关联,她今日也不会冒着犯众怒的风险,跑来这里平白遭人白眼奚落。
说来,她还真就不明白了。明明造孽的是那位寒王殿下。她们不去说他,却反在这里对她指指点点 ……
“夫、夫人!”
忽在这时,一名神色惊慌的婢女飞快地跑进厅中来。
原本正在客人之间周旋的薛夫人见状,立刻便沉下脸来,压低声音训斥道:“今日是什么场合,你也敢这么没有规矩地乱闯?”
婢女扑倒在薛夫人脚下,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就连口齿都不伶俐了,变得语不成句。
“少爷……夫人快去看看……少爷……不好了……”
薛夫人从她断断续续的字音里听出了一丝反常,不觉凝眉问道:“少爷怎么了?”
“血,好多的血 ……”
婢子说完这句,腰腿一软,竟瘫坐在地。看样子,是吓得不轻。
‘血’字,似一个诅咒,瞬时将薛夫人脸上的和悦之色消弭殆尽。脸色白了白,她颤抖着嗓音又再吐出一声询问:“少爷在什么地方?”
“新……新房!”
婢子话音未落,薛夫人已一马当先地冲出大厅。见势不妙,几个好奇心强重的夫人也尾随在后,这其中,也包括了玖玥。
她原不是个爱管闲事之人。管他薛府出了什么乱子,又与自己没有一星半点的关联,何必去淌这滩浑水,平白招惹是非?可听那婢子所说,出事地点是在‘新房’。想到作为新娘子的雅蝶也在那里,就当是为儊懿公主尽一份心力,她也总该去看一眼的。
“啊,霁儿,霁儿,这是怎么了?”
来到新房的薛夫人猛然扑向躺在血泊里正抽搐不止的薛霁。
因好奇跟随而来的几位夫人一眼望去,见那薛霁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吓得尖叫声连连,忙不迭退步门外,再也不敢上前。
距离薛霁最近的薛夫人,这时候看清楚了薛霁一直用手在捂着下体,而这满身的血正是从那里涌出的,一颗心瞬间沉到谷底。再看儿子衣衫不整,新房里也凌乱不堪,想也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都愣着做什么?快去把府医找来。还有老爷,把老爷叫到这儿来。”
薛夫人几乎是咬着牙下达的命令。随后,似歹毒蔓藤般的目光倏尔射向正环抱双膝坐在喜红床帐之内的雅蝶,肆意将她缠住。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雅蝶此时早已是‘千疮百孔’。
“贱人,你怎么敢?”
忽然一个箭步冲上前,薛夫人不管不顾地一把扯住雅蝶领口,将她硬生生给拽下了床榻。之后,便是恶狠狠地对雅蝶一通拳打脚踢。
可怜雅蝶,别说还手,连自保尚且不能,只能拼命用双手护住自己的脸,嘴里不时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夫人,请注意分寸。”
出人意料,这时候出面劝说的竟是沐玖玥这看似毫不相干的人。
虽说玖玥对雅蝶素无好感,可说到底,也是个可怜人,奉父之命,不得不嫁给薛府公子,雅蝶心里必是百般千般的不甘愿。这会子,薛府公子本该是在喜宴上,往来宾客之间推杯换盏。却偏偏出现在新房,还衣衫不整,想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算雅蝶做出了什么举动,也是出于‘自保’的一种本能,有情可原。
薛夫人根本不听她劝说,依然用脚狠狠踩踏着雅蝶脆弱的身体。似乎犹不解恨,她转身,顺手抄起盛装点心的盘子就要当头朝雅蝶砸下。
见此情状,玖玥再不能袖手旁观,一个箭步上前,横挡在雅蝶面前。
不期然对上她凛冽森冷的目光,薛夫人手上动作明显一滞。
“今日,众多宾客在此,还望夫人勿要做出有失‘身份’的事来。”
身份‘二字’,既是提醒,也是警告。雅蝶皇族出身,母亲是赫赫威名的儊懿公主,舅父乃当今圣上。即便要罚,也轮不到她一个深闺妇人私自论罚,还是这般拳打脚踢,是要将人生生打死吗?
薛夫人虽然憎恨玖玥的多管闲事,但她的话也确有几分道理。今日府上本就宾客众多。若她殴打雅蝶郡主的消息不胫而走,也会给他们薛府带来一定的负面影响。本是他们占理,若这时候传出去不利于他们的言论,倒是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