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玥等在御花园隐秘的一角。没用多久,就见一身着内监服侍的人匆匆走了过来,还极为小心的边走边向后看,唯恐自己的‘行迹’被人发现。
此人正是此前曾与玖玥有过一面之缘的童豫。因夜离有恩于他,这童豫又是个知恩图报的。初来北漠之时,便是借童豫的口,她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了解北漠王室宗族。后,索性她把童豫变成了‘自己人’。宫里有这么个存在,消息互通总要方便些。
“奴才见过公主!”
来到玖玥近前,童豫压低了声音问安。看得出,他是一个十分小心谨慎的人。
玖玥略一点头,即直入主题:“皇上那里……如何了?”
“奴才打探到,尹侯爷已被关押起来。他派人前往天牢私救刑犯,惹得天颜震怒。这会儿,儊懿公主仍在御书房求情。不过,看陛下雷霆之怒不减,应该没那么容易就原谅尹侯爷之罪。”
自然不会容易!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可对儊懿肆意打压,皇帝焉能不紧紧抓住?
“哦对了。就在刚刚,寒王殿下也被宣进了宫,这会儿闭起门来在御书房里不知陛下在同他说着什么。奴才卑微,难达御前,纵然想探听什么也是有心无力。万望公主海涵!”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是!”
童豫在这里只觉得如芒在背一般,总感觉身后有双眼睛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得了玖玥的放行,如蒙大赦一般地步伐匆匆地走了。
他走后,玖玥仍留在原地,凝目忖思。
其实即便童豫没有探听出什么,她心里也已经七八分了然。皇帝会在这时候宣召凤赭寒入宫,想也知道是为了先前‘谣传’他与儊懿‘兴兵叛乱’一事。虽然事情已经‘偃旗息鼓’,驰王率领巡防士兵赶去的时候,也未有任何发现。可无空之穴焉能来风?皇帝按例总要问上一问的,顺便给予凤赭寒一定的‘警告’……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日后,他会将皇位交给哪个儿子尚在考量之中。在此之前,这些儿子能做的也仅是一个‘等’字。但凡有谁失了等待的耐性,想要硬来,纵然父子亲情羁绊,他也绝不姑息!
玖玥等在儊懿回府的必经之路。宫里人多眼杂,现在又是多事之秋,若被人瞧见她与儊懿公主过从亲密,不定又要传出什么‘闲话’?
过了约有半个时辰,儊懿骑着马出现在玖玥眼帘之中。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凤赭寒。
三人见了面,没有多余的客套寒暄,只就相互交换了眼神,便弃马进入到附近的的一家茶肆。
这间茶肆已被玖玥‘买’了下来。除了茶肆,另有几个酒家也都归于她名下。往往,茶肆酒家是消息最易传播之地。
既然茶肆是自家的,倒不怕他们在此相聚叙话的消息会传了出去。
知道玖玥想问什么,甫一坐下来,凤赭寒就声音冷沉地说道:“姑母与我竭力自辩,可是在我看来,父皇也只信了三成左右。”
玖玥点头,表示了然。‘怀疑’这种东西,一旦衍生即很难全然消除。这次,凤琅邺那厮倒是给他们出了一个不小的难题。只怕就连凤赭寒此前的‘救驾有功’都要被抵消了!
早知如此,皇帝中毒昏迷的事她就不该‘不了了之’,轻易放过凤琅邺。虽然她把救了皇帝的功劳如数归到了凤赭寒身上,可出了这次的事情后,皇帝想来也不会再念凤赭寒的好。终归,他们又做了一次‘无用功’。
“路遥知马力,日久方能见人心。想得到尊皇信任并非难事,我们慢慢来。”
安抚过了凤赭寒,玖玥明澈清亮的目光落向儊懿。从方才起,儊懿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面色也极为凝重。看样子,皇帝定是给她出了不小的难题 ……
“公主~”
玖玥想问尹江的事如何解决,却又担心自己这么没头没脑的询问会令儊懿更加的心绪烦乱。
还是凤赭寒,看出了她的纠结,主动替她解除困惑:“父皇提出了要求,只要姑母答应交出兵权,就会放了尹侯与雅蝶,让他们一家三口得以团聚。不过,前提是姑母此后得远赴番地,永不归回。”
皇帝会这样‘狮子大开口’,看似荒唐不羁,其实又有理可循。他原本也只是忌惮儊懿手里的兵权,只消儊懿交出兵权,卸除了元帅一职,回归到平凡的公主身份,令他彻底消除了忌惮。终归兄妹一场,皇帝这便也算‘网开一面’了。
玖玥这时忽然想起此前在仁寿殿内,懿德太后对她的一番请托。想来,太后早料想到皇帝会提此要求,她又不便出面,这才嘱托她劝说儊懿‘放下’。恰如太后所言,为人父母者,她只希望她的孩子能够平安,平安足矣!
可是想要儊懿彻底放下,谈何容易?并非儊懿贪恋手中兵权。在旁人看来,这只是‘兵权’,可在儊懿眼里,却是她二十年来为之奋斗的一切。一旦交出兵权,卸除主帅之位,从前的二十年时光都将付之一炬,扪心自问,她舍弃家庭、夫妻母女离心又是为了什么?
饮了口茶,正待玖玥斟酌着该如何开口劝说之时,儊懿的话音却先她一步在茶肆密闭的空间里幽幽响起。
“我已经决定了,放弃兵权。”
虽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但却可从她目光的闪动间看出她内心的纠结与痛苦。怎能不纠结痛苦?那是她二十年来的血泪付出啊!
然,玖玥却说不出安慰的话。或许……对儊懿而言,这未尝不是一个好的抉择。前半生,她把一切都给了军队和战场,却是夫妻情断、母女形同路人。也许,余下的岁月归于平寂,夫妻常伴、承欢膝下,也挺好。
在儊懿公主做出了让步后,北漠尊皇同意赦免尹江。只不过,雅蝶毕竟犯了杀人重罪,薛家又紧咬不放。皇帝断然不能为了一个雅蝶而失了中书令这张牌,以至薛谦对他生出怨怼之心来。故,为了杜绝后患,赦放雅蝶只能在暗中进行。就如玖玥此前设想得那样,以其他女囚替代雅蝶,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雅蝶放出天牢。届时,他一家三口远离凤城,也不必担心薛谦会有所察觉。一方面,皇帝收回儊懿手里的兵权;另一方面,又博了个‘宽容大度’的名,真真可算是最大的获益者。
彼时,儊懿等在天牢外。见了尹江从中走出,便立刻迎上前去。
原本有千言万语要说,可在夫妻历劫重聚的这一刻,儊懿竟发现片语之字的感性之言也说不出。最后,仅仅化作一声:“没事了!”却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安抚自己。
“皇上何以答应还我自由?可是你……”
尹江游走朝堂多年,对他们这位皇帝的性情还是有几分拿捏。自己派人潜入天牢欲救走‘囚犯’,这在一定程度上已经触及到皇帝的底线,他断然不会容忍如此藐视皇威的行为。 何况,皇帝早对儊懿有了芥蒂之心。不趁此机会对其大肆打压,更待何时?无论在公在私,皇帝都没有理由也断无可能轻易放了自己。而自己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走出天牢,只有一种可能。即,儊懿与皇帝达成了某种‘一致’ ……
“已经过去了,不必再提。待到雅蝶也平安归来,我们一家三口去云游,如何?”
“皇上连雅蝶也同意释放?”尹江的声音隐隐多了几分颤意。是因为,他已经猜到了,为了争取到他和女儿雅蝶的平安,儊懿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儊懿笑着点点头,平静淡雅的面容丝毫看不出就在半个时辰前,她做出了怎样的一个决定,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与割舍。
“你何苦 ……”
尹江眼里盈着水光,却忙不迭低下头去,唯恐自己脆弱的一面被儊懿瞧了去。他不想让儊懿以为自己是个只能在她身后被她保护着的脆弱男人。
儊懿的唇角翘起,眼中神色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只要我们一家子平安,值得!”
大约是情不自禁,尹江竟轻轻拥住了儊懿,不管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一刻,他只想紧紧把这个女人拥在怀里。
同样一刻,不远处观望的玖玥和凤赭寒不约而同的露出一抹欣慰的神色。凤赭寒悄然把她的小手攥入掌心 ……
玖玥笑了。在她看来,这一刻的儊懿绝对是幸福的。或许她的心曾有过彷徨与动摇,也曾迷恋过战场上那如神祗一般飞扬潇洒的敌国将帅……但此时此刻,她能确定,儊懿的心里是装着尹江的。
“他们一定会幸福的,对吗?”
玖玥喃喃问着,像是问他,却更像是在问自己。
“嗯!”
凤赭寒在掌间悄然注入了力道,掌心处的温热正如他此时的心,温暖,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