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赌坊管事就带来了‘明月’姑娘。
玖玥打眼这么一瞧,是个样貌颇为清丽的女子。身姿纤纤,丝毫没有身陷‘红尘’的艳俗之气,倒是落落大方。
入了天字一号房,明月先是施施然福了一礼,随后给他二人各斟了杯酒,就站到一旁,倒像个使唤丫头似的。
凤赭显与‘庄家’赌兴正酣,玖玥则是全无兴趣地坐在一旁,看也不看。
大约凤赭显玩‘疯了’,也无暇再顾及玖玥。后者在房间里坐得实在无聊,就走出了天字一号房,想四处转转。只她双脚刚一踏出房门,即被隔壁的天字二号房里传出的一声震天狮子吼吸引去了注意。
能来这里的人多出自权贵之家,身世不俗,自然在外头也当端着几分名门之家的雍容。似这般气急败坏的大吼,可见真真是气急了。
还未容她细想,隔壁已有人夺门而出。是个年岁在三十上下的男子,锦袍加身,只头发微显凌乱,倒透出那么一丝丝的狼狈来。
在他之后,又有两人相继奔出。其中之一,正是先前迎了她和凤赭显进来的‘管事’。只见他面目冷沉,倒与先前迎人时的和悦面相南辕北辙。
只见他右手一挥,立即有个打手模样更多壮汉几个大步窜上前,将那疾步奔走华服男子给拦个正着。
“好大的胆子,你们也不睁开狗眼看看本公子是谁,也敢拦我的路吗?”华服男子生气地叫嚣着。
那管事听了,却不以为然,浓眉一挑,神色流露出几分冷酷来。
“尹公子息怒,小的没想拦您的路。您想走,尽管走就是了。咱们开门做生意的,最忌讳伤了和气,小的又怎敢拦您的路?只不过……您在走之前,须得把先前拖欠的银两补齐。补齐了银两后,小的自当恭恭敬敬地送您出去。”
华服男子听了,于眉宇间显露出几分尴尬的神色,却兀自嘴硬道:“本公子现在没带那么多银两。待我回家取来与你便是。”
“取来?”那管事的脸像变天一样快,闻言即冷蔑地哼哧一声,“这话,尹公子昨日好似也说过,结果您今日却是空手而来。尹公子,我们敞开门做生意,这小本小利的,若人人都像您一样,妄想‘空手套白狼’,我们这买卖还做不做了?”
“放屁!什么空手套白狼?区区百两银子,本公子会掏不出来?”
管事唇角翘起的弧度莫名一深,“尹公子不会算数,容小的给您算一算。这半个月来,尹公子逢赌必输,大大小小多多少少,已牵了咱们赌坊三千一百两。小的念您是熟客,抹了零头,权当孝敬您了。余下的三千两整,您 ……”
华服男子脸上颜色青白交替,变化得好不精彩,“什么三千两?我不过来你们赌坊几回,几时就欠下这么多银两了?你们莫不是想把赌债强加到本公子头上?告诉你,没门!也不看看本公子是谁。我哥哥是当今的武文侯,我嫂嫂是儊懿公主。你们得罪了本公子,就不怕本公子掀翻了这地界,让你们没买卖可做!”
尹江的弟弟?
还真是无巧不成书!第一次来了赌坊,第一次看见赌坊里闹事的,想不到竟是‘熟人’。
“小的劝尹公子小心点说话。在这凤城,谁人不知尹侯爷遭了祸。尹公子不急着撇清干系,反倒口口声声说尹侯爷是您的哥哥,难道就不怕被‘株连’?”
华服公子听了这话,脸上更是一阵青一阵白,染色盘一样。从前到哪里不是被众星捧月般地捧着。自打哥嫂出事,连累他也似个‘过街老鼠’一般,走到哪里都承受着别人异样鄙夷的眼光。本想着到这里寻寻乐子,以宽解闷郁内心。想不到手气这么背,来了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竟就输进去了小一千两。加上从前拖欠的赌资,竟有三千两之多!!!
他们尹府,一向靠哥哥‘接济’过活。如今哥哥遭了祸,也就顾不上他们了。就算把他卖了,也弄不来那么多的银子啊!
情势逼人,先前还一副傲娇之色的公子哥不得不低下了头,语气也不再跋扈蛮横。
“今日,我身上确确没带这么多银子。就再宽限我一天。明日,明日我一定把银子带来。”
“明日?”那管事听了,却是神色轻鄙地笑了:“只怕明日,尹公子一样掏不出这三千两银子 ……”
被他戳中痛楚,华服公子不觉有些恼羞成怒:“那你想怎么样?”
“公子拿不出银子,不妨以其他条件抵偿。”
“什么条件?”
“只要公子能把尹侯爷请来此地。先前所欠赌资,便可一笔勾销?”
“一笔勾销?真的就这么简单?”
“你是什么人?”
这时,管事身边的‘打手’注意到了玖玥的存在,扯着脖子喊了一声。
那管事一听,心头一紧,赶紧转过头来看。
玖玥一副凝然不动的表情,柳眉微蹙,没好气地瞪了‘打手’一眼,“嚷嚷什么?我口渴,想叫人上壶茶来喝。不行吗?”
“行,当然行。”管事陪着笑脸,垂下去的目光却隐晦的一闪。
就在此时,忽有一人神色仓惶地跑来,附在管事耳旁低声说了句什么。管事心中一阵慌乱,掐着掌心勉强让自己定了神,随着来传信的人匆匆地走了。
“想不想看热闹?”
身后传来凤赭显似笑非笑的询问声。玖玥蓦然转身,只见他倚着门框而站,清俊脸庞浮着无害的笑容,却偏又有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竟是半分也窥见不出他内心的真实。
就在这一刻,玖玥忽然生出一种被利用的感觉!
难怪凤赭显甚至搬出‘恩情’两字也一定要拉她来这里。前时只当他孩子心性,肆无忌惮,想什么就要做什么。此时看来,事实只怕不尽然如此。先有尹江弟弟一事偶然被她撞见。而赌坊管事的竟说只要那尹家公子把尹江带来此地,此前拖欠的三千两白银即可一笔勾销。足有三千两银子,却这么轻描淡写就‘一笔勾销’?还非得尹江出面不可。若说这里面没有古怪,打死她都不信。
玖玥尚不等细细推敲揣测事实的真相,即被凤赭显硬拉着去看‘热闹’了。
赌坊里闹出了人命!!!
这事说小不小,于赌坊这种龙蛇混杂的地界而言,却也称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赌之一字,如穿肠毒药一般。一旦沾染,即是万劫不复。只怕在这里日日都有欠了赌资却无法偿还的人。那么这些人的下场会是怎样,不用想也知道。
此时,赌坊的三名管事连同几个打手都围在出事的地字一号房里。凤赭显钻啊钻的,硬是给挤了进去。
“九爷,恕小的们不方便招待您,您还是 ……”
一位管事试图把人‘请’出去。赌坊里出了人命,总是不太光彩,自然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偏,凤赭显是个没眼力见的,对人家暗示意味十足的话充耳不闻,挤开挡在前面的两名打手,竟然大咧咧地走到了白布蒙着的‘死者’身边。蹲下来,猛然撩开白布 ……
这一撩开不打紧,凤赭显忽然怪叫了起来,“这……这不是韩姑娘吗?喂,我说外面的,快进来看看。这是不是韩姑娘?就是先前差点成了我六嫂的那位韩姑娘?”
潋滟的眸子微微一闪,玖玥一个箭步冲了进来,站在凤赭显身旁,低头看着仰面横躺地上的人。虽是做男装打扮,可是曾在宫宴上与之有过一面之缘的玖玥一眼就认出,莫名身故的这女子正是此前险成了寒王妃的那位韩家千金!
她怎会在这里?又为什么 ……
“小姐???这是怎么了?我家小姐怎么躺在地上?小姐,你快醒醒!你们谁告诉我,我家小姐怎么了?我家小姐到底怎么了?”
一个作小厮装扮实际身份却是丫鬟的小丫头忽然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瞧见自家主子动也不动地躺在地上,脸上已现出死灰一样的惨白之色,小丫头慌得不知所措,竟哭了起来。
“呜呜呜……小姐,你快起来,你别吓唬柳儿,快起来啊!”
那三位管事此时已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相互使了个眼色,正想偷溜出去尽快商议出个办法。岂料,却给那哭得正起劲的丫头抓个正着。
“你们站住!”
看那小丫头个头虽小,胆子却是挺大,一溜烟地跑到门口,张开双臂拦住了三个管事的去路。
“事情没弄清楚前,你们哪都不许去!”
几个管事纷纷露出不耐之色,其中一个人更是粗鲁地猛推了小丫头一把。小丫头纤薄的身躯哪经得起如此推搡?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却顾不上疼,赶紧又爬了起来,抓住推搡她那位管事的胳膊,不依不饶起来:“你们还我家小姐命来,还我家小姐命来!”
被她紧抓不放的管事一阵气急败坏,冲着身旁的‘打手’一声大喊:“你们都是死人啊?还不把这臭丫头给我丢出去!”
几名身材魁壮的打手闻声而动。
“九皇子在此,看谁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