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有狂风,但是刺骨的寒冷和稀薄的空气已经足够让人抓狂了,苏文心皱了皱眉没道:“这里是哪里?出发前,天皇有跟你说过这样的情况么?”
耳边并没有传来李驿的回答,而紧贴着的身体,传来的竟然是细微的颤抖,这并不是寒冷导致的发抖,而是发自内心的悸动,当一个人的情绪激动到了一定的程度,身体就会出现这样的响应,虽然苏文心能够感觉到李驿正在全力抑制这样的颤抖。
“李驿?”苏文心抬起头来,向他望去,失神的眼神,惨白的脸色,他如同失了魂一般,看着茫茫的雪原,她的心一下子被豁紧,紧张的问道,“怎么啦?是不是传送出了问题,你别吓我。”
或许是苏文心颤抖的声音让李驿回过神来,他低下头看了她一眼,嘴角露出一丝无比苦涩的笑容:“呵呵,也好,这么多年了,也没能回来看一眼,也该来看看了。”
正常的反应让苏文心松了口气,但是他痛楚的口气却让她有些心惊,聪明的她,不过片刻便明白了过来:“这…这里是…天山?”
“是啊,这里是博格达,天皇可是真真的做了件好事。”李驿的双眼中透着复杂的情绪,无奈,畏惧,愧疚,还有其他的什么。
苏文心却忽然平静下来,就像一泓秋水,平静得连她自己都有些诧异,似乎连周围的寒冷都被摒除了去:“让我见见她吧!”是啊,一直听说那个让李驿无法释怀的幺娘,那个对于她来讲,就如同一个不真实的虚幻,无法触及,却深深的占据着他的内心的人,她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抱着怎样的一个心态提出的这个要求,或许是因为不服气吧。
李驿有些诧异苏文心竟然会提出这样要求,他惊讶的看着认真的苏文心:“可…”
“我想见见她!”苏文心轻轻的握住他的手,静静的看着他的双眼,白色的雪光反射着她的瞳孔,如同星辰般璀璨,这样的光芒,让李驿也由不得一阵恍惚。
他苦笑一声:“好吧,也该让你看看了。”
李驿的话说出来让苏文心有些意外,有些惊喜,他的过去,不管是对于苏文心还是许仁轩,一直都如同一团迷雾,容不得外人进入,而今天他说这句话,也就意味着他已经愿意让自己参与进来了,这是不是走进他心里的第一步呢?
“天冷,别冻着。”李驿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的肩上,在这样天寒地冻的空气中,其实一件外套并没有什么用,有用的是,这上面的体温。
李驿顺着雪原前行,足印在干净洁白的雪地上,渐渐延伸,给这一片冰封之地或多或少增加了些人气,苏文心打着寒颤,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绕过前面的光秃秃的山壁,一折,一个山洞豁然出现在眼前,这是个原始的山洞,突兀的棱角积压着空间,让前面的通道显得狭窄而危险。
穿过通道,前面陡然变得暗了起来,后面的光止步于洞口五六米处,这让这条通道看上去像择人欲噬的怪兽,苏文心有些紧张的加快了脚步,紧紧的跟在李驿后面。
又向前走了几步,前面却忽然亮了起来,光芒挤进狭窄的通道,冲淡了黑暗。紧接着,李驿的身子忽然一沉,消失在视野中。苏文心吃了一惊,忙赶上前去,眼前的场景瞬间震惊了他。
眼前的空间约莫有足球场那么大,幽蓝色的冰川如同圣洁的女神般耸立,将这个空间密封保护了起来,一柱光芒,透过头顶约莫二十来米高的洞口,射了进来,打在冰壁之上,将这个空间折射得光流四溢,这是一个华丽的冰之宫殿,这是一个梦幻公主般的殿堂,在苏文心的心里,只有童话中的睡美人,才配得上这样的华美。而在这巨大华美的冰之宫殿正中,一个简陋的冰床上,安静的躺着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幺娘么?
“下来吧!”李驿抬头看着她。
苏文心低头望去,脚下是一个一人多高的石阶,难怪李驿会忽然消失,她轻轻的跳下,虽然以她的身手,这么一点高度根本就不会有任何困难,但李驿还是将她扶稳,这样细致入微的关心,如同一朵小小的火焰,在这样的寒冷中,温暖着她的心。
地面并不是冰,而是冰冷凹凸不平的岩石,想来这个山洞是在山腹之中,她很好奇李驿是怎么找到这样的地方的。
李驿的步履沉重而迟缓,他就如同一个罪人,临近了自己的故乡,却胆怯不敢进去一样,他是害怕见到那个人么?因为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复生之法?可是,这根本就是他给自己套上的枷锁!
苏文心快步向前,紧紧的握住李驿的手:“走吧!”她绽放的笑容,如同这天山山顶最娇艳的雪莲花,她希望自己能够给对方正视的勇气,然后摆脱这样的枷锁,活的自我,活得自在。
可李驿却如同触电一样,猛的抽出了手,退后一步,看着她的神色竟然有些惊恐:“不,不要这样,在她面前,不要这样。”
他畏缩的眼神,如同尖刀一样在她的心口划过,痛得她的眼泪都止不住,猛的冲到了眼眶之中,他的表情是如此的陌生,陌生的就像从一个插擦肩而过的路人一样。
看着苏文心变得通红的双眼和摇摇欲坠的泪珠,李驿也知道自己下意识的反应太过于激烈了些,这让他有些心疼与愧疚,他的手动了动,想要拂去她脸上的泪水,眼角望向躺在冰床上的那个人,却生生止住了。他撇过头去:“对不起,我…幺娘在这里!”
他就如同害怕被妻子发现自己偷情的男人小心翼翼,在幺娘面前,他对苏文心的情感,让他觉得自己是在背叛,背叛了幺娘对他的感情,背叛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坚持;可看着苏文心的泪水,他又觉得无比的愧疚,愧疚自己因为过去,而一次次的伤害她,辜负她。这样纠结的情绪让他越发的无法正视自己,所以,他只能逃避。
看着表情复杂的李驿,苏文心却抽了一下鼻子,擦去眼眶中泪珠,强自笑道:“对不起,是我不好。”她转身,缓缓的走到冰床前,脚步坚定,“幺娘姐姐,我和李驿来看你了。”
她曾无数次在心中构想幺娘的样子,她想知道到底是怎样一位国色天香的美人儿让李驿如此魂牵梦绕了七十年,可眼前这个人的模样却让她有些失望。黝黑的皮肤上,带着风吹日晒过多而留下的高原红,皮肤粗糙得如同枯草编的席子,头发虽然经过小心的梳理,但是枯黄没有营养的发色,却让她的面容显得越发的普通。而衣服也丝毫没有为她有半点添色,虽然还算整洁干净,但是劣质的布料的粗糙的线功让本来就容貌普通的她显得更加平凡。可就是这样一位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女人,拴住了李驿的生命七十年。
“呵呵,失望么?”低低的声音从李驿的喉咙的冒了出来,如同湖底的水泡浮出水面,“幺娘只是那个时候一个普通农民家的女儿…”
或许看出了苏文心的神色,李驿稍微解释了一下,却也并没有多说,不过她也能够理解,在那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年代,谁会关心外貌呢?或许,对于李驿来说,正因为是那样的背景,那难得的爱情,才如同珍珠一样璀璨难得,才能如此被他放在心中视若瑰宝吧。
幺娘就这么静静的躺着,神色安宁,如同睡着了,苏文心曾听说她是被杀死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在对方的脸上找不到丝毫的痛苦,对此,她只能如此揣测:那个时候这份从天而降的爱情,或许对于幺娘来讲,更加的弥足珍贵,被一个人爱着,珍惜着,呵护着的感觉,足以让她的心变得温暖而博大,她认为这种幸福是上苍的赐予,以至于当最终那一刻来临的时候,她也相对坦然,能够与李驿相爱相守这些时间,已经足够。
幺娘躺着的冰床并不光滑,上面有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的孔洞,这应该是李驿奋力雕琢留下来的吧,或许在此之前,这本来是一根粗壮的冰柱。她还发现,冰床面上,幺娘的手臂附近,有一些细小的冰珠,浑圆的,看上去不像是天然的,只是她没想明白这是怎么形成的。
“我想跟她说说话,可以么?”李驿静静的看着幺娘,声音沙哑,目光失神,就如同他的灵魂已经和幺娘一起,回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
苏文心看着他难过的脸庞,想要出言劝慰,却又怕说了不该说的话惊扰了亡者,只好咬咬嘴唇,转身走开。
“幺娘,对不起!”李驿的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苏文心愕然转身,却见李驿跪在冰床旁,紧紧的握住幺娘的手,这个铁一样的男子,在生死危险面前都毫不变色的男子,此刻竟然像个受伤的孩子,泪如泉涌,泪珠滚落冰床上,化作一颗颗晶莹的冰柱,她猛然明白过来,那些冰珠原来都是泪啊,要抱着怎样刻骨铭心的感情,才能让他这样的人流出这么多的泪水?
一瞬间,心酸,心痛,心塞猛地袭上了她的心头,如果有一日李驿能够这样对她,即便是她死了也愿意。泪水盈眶,她转身快速走开,李驿的喃喃低语,细碎的如同微风,听不到了。并不是她不愿意听,只是她怕听到那些缠绵,这些话,会像刀子一样割在自己的心上,太痛,这便是嫉妒么?
她有些难过的向外走去,在那个空间里,每一寸的空气都在昭示她是个外人,那美丽的景致,只会像巨石一样让他透不过气。爬上石阶,穿过狭窄的甬道,猛然却发现,外面的世界,天地间卷动着透彻的白,暴风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