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宴目光呆滞的望着窗外,层层乌云正在天际汇集,遮住了午后日光。转眼间,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刷刷的落了下来。
金色的琉璃瓦,翘起的屋檐,迂回曲折的长廊转眼间都笼罩了层层雨雾中,那瑰丽的色彩仿佛被雨水都冲刷掉了一般,只剩下无尽的灰色……
三年前的那一日里,母妃走的那一天,也是同样的天气,她也是同样坐在轩窗前,以同样的心情,看着同样的景色。
那种盘踞在心头久久不肯离去的感觉,告诉她流素或许也将要不久于世了……
流素,流素,我真的后悔,这些年来待你太薄……
都怪我眼瞎,看不到你内心深处深入骨髓的忧伤……
整整一下午的光阴,迟宴就枯坐于此,看着雨水由大变小,又由小变大,就像一个哭泣中的女人,眼底总有流不完的泪花。
桃朱站在她的身侧,定定的看了她一个下午,也不曾挪动半分。
她能体会到她此刻悲凉的心情,不忍心打扰她,又不忍心任她沉溺在这悲伤的河流中。
“公主,披上件衣服吧,天晚了,别着了风。” 桃朱将锦袍轻轻的给她批在了肩上。
迟宴缓缓的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外面的天空已经黑透了,已经到了要掌灯的时分了。
难道就这样枯坐着,听天由命吗?
她将锦袍拢了拢,看着桃朱拿着火折子将殿内的连枝宫灯点亮,氤氲的烛光亮起,驱散了夜晚带来的冷意,迟宴搓了搓被风吹的冰凉的双手,轻轻的唤了声:“桃朱!”
桃朱转过身来,看到公主正在搓手,忙熄了手上的蜡烛走过来,将她的双手握住,贴在了自己的面颊上。
“公主,瞧您的手凉的。”她心疼的说道。
迟宴唇角微微的动了动,露出一抹极淡的微笑,她开口轻声问道:“桃朱,今年可有十五了?”
“嗯。公主,您这记性可是变差了啊。”桃朱为她暖着手,时不时的帮她捋捋手指头。
迟宴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大了些:“我这公主或许很快就做到头了呢。”
桃朱的手一顿,惊诧的看着她:“公主,您这话说的怎么……怎么颠三倒四的啊?桃朱都不明白你说什么了。”
“出宫吧。”迟宴忽然说道。
“什么?”桃朱愣住了。
“我说让你出宫吧。”迟宴又重复了一遍。
等明白过来,桃朱的眼圈霎时间就红了,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起头来:“公主,您不能不要桃朱。桃朱是要跟您一辈子的。你怎能赶我离开?桃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迟宴垂眸看着她,静静的说道:“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明日我就有可能回遭会受灭顶之灾,我若倒下了,这凤阳宫就更不用说了。桃朱,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不能看着你跟我去死。”
“不,公主,你不会死的。王爷会救你的啊!你每次都能化险为夷。你怎么能说出这种丧气话?”
“来不及!王爷来不及救我的。”迟宴很清楚,既便是他知道了这消息,率领军队攻入城中,那时她也已经死透了。
“那我也不走。桃朱誓于公主共存亡。”桃朱咬牙发誓。
迟宴笑了,轻轻的收回手,怜爱的抚摸着她的脸颊:“傻瓜,不去逃命,要和我一起死。你真傻!”
“桃朱愿意这么傻!这辈子就这么傻了。”
“听话,收拾东西连夜离开吧。剩下的,我来打点。”迟宴说道。
“不,我不起来。公主不留我,我就长跪不起。”桃朱倔强不已。
迟宴沉下来脸来:“那你就跪着吧!”
说完,她转身就朝殿外走去了。
“公主,公主你去哪里啊?”桃朱扯着嗓子喊道。
迟宴却不理会她,随便叫了一名宫婢撑伞,走出了凤阳宫。
养心殿,一片漆黑,想必今晚皇上心情不佳,早早的歇下了。
见迟宴来了,莲安忙迎了过去,将她拦在了门外。
“公主,皇上睡了。”
“本宫不找皇上,要找的人是你。”
“您找奴才?”
迟宴点点头,示意他跟她走。
出了养心殿,她挑了一处四下无人的地方说道:“公公,本宫有事想请公公帮忙。”
“公主但讲无妨。”莲安恭敬的说道,丝毫不因为她即将遭受灭顶之灾就趁机落井下石的打压她。
因为,今晚皇上捧着兰妃的画像看了许久,眼中的那番情意绝对不是假的。
虽然经历这么多,皇上还亲手杀死了兰妃,但是莲安知道,皇上不过是恼羞成怒,爱到了极点才变成了绵绵的恨意……
他大胆的猜测,皇上舍不得杀了公主。
但是这也只是猜测,到底杀不杀那在于皇上决定。
再没下达最后的圣旨前,谁敢轻举妄动?
“我今夜想送我的贴身宫女桃朱出宫。”迟宴简短的说道。
莲安怔了怔,讶然的看着她。
看来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大难临头了她竟然还不忘记护着她的贴身侍女。
莲安不由的有些被感动了,在宫里混了这么多年,能遇上这样的主子太难得了。
他被人踩在脚下一辈子,换了无数个主子才爬到了今天太监总管的位置,那都是凭他自己吃苦受罪挨过来的。
“桃朱那丫头上辈子是烧了高香了。”莲安苦笑,“能遇上您这样的主子,她这一辈子不白活。”
“我不要她死。我要她活。而且要她正大光明的出宫,要把她的身份文碟都给她。”
“这……”莲安有些为难,宫女出宫需要经过皇上的批准才可以,往日里也好说,找个理由就搪塞过去了。
可是这个节骨眼上,确实不好办啊。
“公公,可是不好办?”迟宴看出来他的难处。
“是啊。皇上这刚批了一批出宫的名单。如今……难啊!”莲安说道。
“这个好说……”
“奴才有办法了...”
两个人几乎同时说道。
迟宴见他也想到了,唇角弯起一抹笑意:“那就交给公公去办了。今晚,麻烦公公把桃朱送出宫。”
莲安点点头:“公主放心,老奴一定办好。”
“有劳了。”迟宴谢道。
这事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这宫女要想出禁宫,有两种方法,一种是经过皇上御批放行。另一种就是被主子打死了横着抬出去。
不管哪一种方法,宫中都要记录的。
当然宫中多黑暗之事,有的宫女被主子打死了,或是被人弄死了,偷偷的抬出宫埋了,但是在内务府中存放的奴籍中还存留着她的名字。
当然也有偷偷跑出去的宫女,极少极少能活着逃走,即便是逃走了,没有了身份文碟,她们在宫外也寸步难行。
除非隐居在荒山野岭中,一辈子别嫁人,一辈子别要名分。
否则,只要你要嫁人,要好好的活着,要逃离宫中的追查,就必须要正大光明的出宫。
长乐公主想必就是想要让桃朱这样正大光明的活着。
所以,才找到了他。
莲安决定卖公主这个人情,也看在她曾经也救过他一命的面子上。
莲安连夜着人去办理,将皇上批好的名字后面又加上了一个。
只要别有人乱嚼舌头,皇上才不会管一个宫女的死活。
弄好了之后,他们便去了凤阳宫中,几个太监将死活不肯出来的桃朱打昏,然后用麻袋一裹,连夜让人抬出了宫。
守宫门的侍卫一看,就明白了,不一定是哪个宫里拙笨的丫头被主子打死了,给往外丢呢。
走就走吧,也没有人拦着。
等出了宫,桃朱悠悠转醒了。
看到眼前的那两个太监,张口就骂:“多管闲事的,你们凭什么把我弄出宫外!吃饱了撑的?”
那两个太监懒得理她,只是将莲公公交代的话又给她交代了一遍:“我们公公说了,他也是替长乐公主办事,桃朱姑娘光明正大的出来了,就好好的过日子吧。”
说完,两个太监头也不回的走了。
桃朱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下,她跪在地上朝着凤阳宫的方向磕了三个头就飞快的跑着离开了。
主子在危难中心中还装着她,桃朱心中感念不尽,她不能让公主就这样死去。
唯今之计,只能找景王爷去。
一定要让她救出公主!
迟宴从养心殿离开后,便直接去了掖庭狱,她心中念念难忘就是流素。
这半日过去了,她会被折磨什么样子?
她这个主子不是个好主子,看着自己的侍女受折磨却无法帮她脱离苦海。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掖庭狱,看着那悬挂在狱门口的白底黑字的牌子,她便觉得有几分不寒而栗。
这个地方不知道沾染了多少宫女太监的血,阴气怨气重的很,迟宴并非胆小之人,却也非胆大之人。
早就听过说掖庭狱折磨人的手段,这真是让她见一回,她还不知道会不会吓个半死。
正想着,狱内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刺的人的耳膜生疼。
迟宴能辨认出那是流素的声音,想到她正在遭遇酷刑,她的心就像是被人狠狠的挖去了一块。
“你就在这儿等着本宫。”她转身对着一直跟在身后为她撑伞的宫女,却发现她早已经吓的瑟瑟发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