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迟瑾年手中的筷子断成两截,凌非的心就是一惊。
“莫要再说了。”迟瑾年的声音泛着森寒的冷意,缓缓抬头,一刹那凌非只觉得浑身发寒,这么多年来迟瑾年从未用这样嗜杀的目光盯着他。
这一瞬间,凌非已然反应过来,是自己逾越了。
他微微躬身:“是,皇上。”
因为凌非的打扰,迟瑾年也没了用膳的心情,他起身离开养心殿,缓缓朝关雎宫而去。
“莲安,你说宴儿真的还活着吗?”
莲安躬着身脸上满是为难。这阵子皇上的疯狂他都看在眼中,同凌非一般,便是莲安也怀疑皇上是否精神错乱了。皇后娘娘分明已经葬身火海,那玉佩已经证明了一切,不是吗?
可莲安抬头瞧了一眼面容憔悴的迟瑾年,迟疑片刻,安慰着:“皇上,皇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您与皇后娘娘经历了这么多苦难才一起,老天不会这般残忍的。”
迟瑾年欣慰的点头,眼中却略有湿意。
“莲安,你是不是也觉得朕很疯狂?”
他停下脚步,定定的看着莲安。
莲安额头上泌出细细的汗珠,嘴角轻轻抽搐两下,刚想回答,迟瑾年已经转身:“不必回答了。”他的声音很是沉稳,带着让人安定的气息,一如当年征战沙场的果断,“朕已经认定的事情,就绝对不会被你们说服的,莲安,有空你劝劝凌非吧。”
莲安一怔,微不可查的叹息一声,然后点头:“是,皇上。”
关雎宫上下宫女太监都被换了一遍,入眼的皆是陌生的面孔,迟瑾年一踏进去,便瞧见那处漆黑的地面。风起叶落,徒留悲凉。
他就静静站在大门处,来往的宫女太监见了连忙行礼,可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莲安挥了挥手,遣散了那些人,小心翼翼的问:“皇上,咱们还是进去休息一下吧?”
迟瑾年嘴角勾起:“不用了。”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处,想象着曾经从里面迎出来的人儿,然后转身。
莲安只觉得手一烫,低头看去,手背有一点湿润,他抬头看了一下天空,没有鸟兽没有树叶,视线落向前头原本伟岸的男人身上,此刻却只觉得萧索。
回到养心殿内,迟瑾年已经平复了心绪。
皇榜放下去已经两日,在众人看来很是荒唐,瞧着又送上来死谏的折子,迟瑾年怒气上涌,猛地将桌上的折子全部扫落。
“皇上,您这是怎么了?”莲安胆战心惊上前,忙俯身捡起散落在地上的折子,小心翼翼整理好放在一边,这才躬身上前站在迟瑾年身边。
这一段时日下来,莲安已经体会到了迟瑾年的阴晴不定,甚至满朝的大员也感觉到了。比起之前十日的死气沉沉,这样的皇上着实让莲安担忧。
“莲安,朕不过是想要将宴儿找回来,为何他们这般阻止,连日来这折子不知上了多少,朕都压着,没想到这些人居然变本加厉,他们难道忘记了这大曜是谁的?”
“皇上,您这皇榜,怕是谁也不知究竟寻的是何人吧?”莲安为难的解释,“以奴才看来,怕是他们都误会了皇上。”
迟瑾年的怒气稍稍解了一些。
“可是莲安,葬礼之后大曜的百姓都知道宴儿已经死了,如今朕若是皇榜找宴儿,岂不是要被人认为是疯子?”迟瑾年懊恼的按着脑袋,声音也低了下来,“这件事凌非是知晓的。”
莲安身子一凛,诧异的抬头看了一眼迟瑾年,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
迟瑾年嗤笑一声,叹了口气。
“莲安,如今整个大曜,除了你朕居然找不到一个人能倾诉。”
莲安不敢说话,就这样静静聆听。
“阿依木的事情虽然尽力瞒着西域国,怕也不能拖太久。”
呃?怎么突然说到阿依木了?莲安奇怪的看着迟瑾年:“皇上难道是担心西域国会对我大曜不利?他们怎么敢?”
“是啊?怎么敢?却未必没有那颗心。”迟瑾年嗤笑着起身,重重的叹息一声,目光又落在放置一旁的奏折上。
莲安从未看透过眼前这一直追随的主人,可现下他却发现迟瑾年的眼中带着一丝决绝。他猛地涌现出了不好的预感,而且很快便蔓延全身。
“莲安,请沈瑜进宫。”迟瑾年下令,莲安一头雾水,但还是躬身出去。
等他再度回来,发现迟瑾年已经将奏折全部抱回桌上,一本本批阅起来。
莲安疑惑几分, 到底没说什么,去催茶和点心去了。
迟宴的离世,伤心的不仅仅是迟瑾年,莲安在瞧见沈瑜乌黑的眼圈时,不禁无奈摇头。作为皇后娘娘的义兄,沈家这位可是对皇后用情至深,若非皇上与皇后两情相悦,怕也不会轻易死心。
然便是如此,这阵子沈将军也迅速消瘦,朝堂上众人都看的分明。
“沈将军,请吧。”莲安恭敬转身,让开位置。
“微臣参见皇上。”沈瑜字字铿锵,若是仔细听,甚至有些咬牙切齿。
迟瑾年从奏折中抬头,放下玉玺,嘴角轻勾,对躬身进来的莲安挥挥手,后者一怔,迅速退出养心殿。
“你是该恨朕。”迟瑾年走到议事厅,吐出一声,“起身过来吧。”
沈瑜默然,脚步沉重的挪到其中,无声坐下,眼前出现一块漆黑的玉佩,他微怔。
“关雎宫大火时,从其中一具身上取下的,因而当时的朕深信不疑。”迟瑾年解释。
沈瑜不太明白,愣愣接过玉佩,眼眶一阵湿意翻涌。
“这玉佩,可是宴儿贴身佩戴之物?”
迟瑾年颔首:“当年本是宴儿母亲送给朕的,所以朕认得这块玉佩,不是作假。”
沈瑜讶然看向他。
“你算是与宴儿自小认识,应该知道她的性子吧?”
难道这才是真相?
“宴儿她,难道是她自己放了火?”沈瑜震惊,然后猛地笑了起来,眼泪大粒大粒的落下,令迟瑾年见了也极为感慨。
“你也知,宴儿中了毒,如今只剩下一月之期,朕怕她不想让朕看着她死去,这才离去的。”
沈瑜点头:“宴儿性子倔强,一旦下定了决心,定然不会露出丝毫马脚来,怕是皇上要失望了。”
不亏是宴儿的义兄。
“既然宴儿不想回宫,朕便去寻她。”
迟瑾年平静对上沈瑜震惊的脸:“怕是你如今也想着去寻吧?宴儿一生波折,朕想着最后的时光能够陪伴在她身边。”
“可是大曜需要皇上,您……”沈瑜刚想反驳,就瞧迟瑾年摆手。
迟瑾年抿唇:“大曜即便没有朕,还有沈大将军你,还有凌非,还有大曜忠心的大臣。”
“皇上不可,国不可一日无君,若是被大曜百姓或者其余国家知晓,怕是大曜危矣。”沈瑜硬着头皮出声,而他深知,他说的是事实。
“难道你想让宴儿孤苦死去?”
一句话扼住了沈瑜的喉咙,他当即摇头。
“放心,只要你们配合,大曜的江山必然稳固如山。”接下来,迟瑾年跟沈瑜讨论起他离去之后的策略,最终确定由凌非管理政务,至于大军,全交于沈瑜。
联想起今日凌非的异常,迟瑾年叮嘱了一声:“凌非虽跟随朕多年,但人心难测,朝堂之上的事,怕得你多费心思虑,若有疑惑,也可书信朕。”
沈瑜快离开养心殿时转身,目光诚诚:“皇上,若是真寻到宴儿,替臣问声好,她永远是臣的好妹子。”
莲安瞧着沈瑜大步离去,心中越发疑惑,趁着换茶的时间进去,就听迟瑾年道:“莲安,让凌非来一趟吧。”
皇上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莲安抬头看了一眼,迟瑾年在批阅奏折,一起似乎极为正常又不寻常,他轻轻皱眉,但还是躬身:“是,皇上。”
“莲安,你是说皇上今日很不寻常?”
莲安皱着老脸:“何止是今日呀,打从皇后娘娘离去,皇上就越发古怪起来,哎,老奴是越发看不清了,凌大人还是谨慎些便是。”
凌非抬头看了一眼养心殿:“这些日子以来,多少大臣对皇榜提出异议?可皇上怕是一句话都听不进去。”
“凌大人不信皇上的猜测?”
凌非苦笑:“莲公公,便是真如皇上猜测,但如今皇后的命也不长。且皇后有心躲避,怕是等皇上真寻到人,也香消玉殒了。难道要为了一个死人,置大曜江山不顾?”
莲安无话可说。
皇上与皇后娘娘的感情他这个贴身服侍之人看在眼中,也是极为感动的,然而对于朝中大臣来说,儿女情长比起江山来说,孰轻孰重不用置喙。
“来啦?”听见脚步声,迟瑾年将奏折叠好,起身走向凌非,“坐吧,今日来是要与你说两件事的。”
凌非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迟瑾年道:“既然众臣都反对,皇榜就收回来吧。”
“皇上?”凌非一脸惊喜。
迟瑾年深吸气:“朕想了许久,或许你们是对的。”他浅笑,“想凭借皇榜让宴儿回来,怕是痴人说梦。如今半个月过去,朕也心死了。”
凌非兴奋:“皇上能够想通,乃是大曜之幸。”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两日一直与大臣们忧心的事情就这般容易解决。如今,他再也不用里外不是人了。
迟瑾年将凌非的表情看在眼中,道:“朕想去寻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