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她没有对自己动过心,从来没有。
这个时候,颜娘收回了思绪,神情渐渐坦然。
“我想说的已经说完了,现在轮到你了。”颜娘如是自然的说道。
陈四愣了一会,却还强作欢笑。“容我想想,刚刚有点急促,如今脑子有些凌乱,请容我一会……”
“好。”颜娘静静点头,恍若事不关己。
可对陈四而言,这个时候他又还有什么是值得说的呢?他想说的一切,恐怕早就被颜娘刚刚的那些话堵得胎死腹中了吧。不得不说,颜娘的这一手先发制人恰是用到了好处,明明就是那样平淡到意想之中的话语,可到了最后却让他无力辩驳,连一丝挽回的余地都没有。
终于,他还是敲定了思绪.
“我想,我这回来不会呆太久”
“这个是我能猜到的。”毕竟他如今还是戴罪之身,根本不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人们面前。再者,以他的性格,又怎么可能喜欢那种永无天日的生活?
所以,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或许,我以后都不会回来了……”陈四的声音很挺沉,给人的感觉就是一种情非得已,既是无可奈何,更是无能为力。
这下,颜娘开一怀疑自己的初心了。如果短暂的离别是为了舒缓自己的舒缓心情的话,那长久的永别便是为了不再相遇。京城,始终都还是生他养他的地方,落叶归根,他又真的能放得下吗?曾今那样疯狂不羁的性情中人的他,真的能做到吗?
可既然做了决定,就必须要有扛住一切的狠心,如若不然,便是害人害己。
想到这里,颜娘终究还是稳住了自己的情绪,轻轻然的说道:“既然如此,日后有缘再见,望自珍重。”说完背对着陈四站了起来,深深的呼了一口气后转身迈步。
或许他想说的离开只是简单的试探也说不定呢。
“阿婵!”看着离去的颜娘,陈四还不是忍不住的叫了一声。
或许在他面前,他永远都是输的那一个。
颜娘没有回头,甚至一步停留都是没有。“这位公子是我们的客人,你们好生招待着,切不可怠慢了。”声音越走越远,颜娘的声音也渐渐的不知所踪,仿佛。这就是他们之间最后的一点交集。
陈四不敢追,因为颜娘的毫不留恋。现在,他们相逢或是朋友亦是路人,他怕这一追,他们可就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静静的坐在椅子上,陈四静默着,静静的回味刚才的点点滴滴,明明已经是路尽隐香,可他还是感觉回味无穷。
楼上,沈蘅将这一切收在眼底,看着向自己步步靠近的颜娘,也不由得轻叹一口气。都说世间尽是痴情女子负心汉,可在这件事情上的谁是谁非,恐怕就连颜娘自己也说不上来吧。
“恭喜颜楼主,这人生又是更上一层楼了。”
面对沈蘅浅笑相迎,颜娘略有走神,他一路上都在想,或许陈四的所谓离开到底是真是假。方才他若是追了,那便必假无疑,然而他却没有追,这才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
“公主见笑了。”回神之后的颜娘也侃侃一笑回道。
不知不觉,日渐西山:“天色不早,本公主有事在身,便不久留了。”
这个时候,正值多事之秋,是以颜娘也没多想,便使人前来送沈蘅出去。
临了,沈蘅却听得颜娘又在身后哆嗦了一句:“残颜过些时日便要完婚,这便一并通知了,届时还承蒙公主看得起我赏脸参加。”
竟是因为如此吗?沈蘅今日又一次感觉到了来自内心的沉重和压抑。以毒攻毒,以暴制暴,对于一段感情而言,能够为之治愈的,也然会是感情。只是,这个时候她却觉得有些惋惜。她不能左右别人的选择,她所能做的,只有尊重,至于相识一场的陈四郎,也就只能听天由命,自求多福了,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出了春风楼,沈蘅来不及感慨些什么,就见棋香已经将车马唤了过来。
“小姐,现在是回附上,还是?”
“去长兴王故居。”
望着眼前的暮色苍天,沈蘅心中有些苦闷,虽不知从何而来,却是不可断绝。
长兴王府,那是她和林孟年少初遇之地。那年初遇,火海艳阳,谁都忘不了纵然是原本身为局外之人的她。
昏昏暮色隐退,第一道夜色的来临,淹没了天际,此间,伸手不见五指。
十五年前的一把大火确确实实是将这偌大的长兴王府化作了灰烬,后来皇帝为了掩人耳目,使人以国母之礼厚葬了叶湘的同时,还使人修善了长兴王府,以至于府内的布局基本上还还是一如往昔,并没有多大的变故。
说来,这长兴王府的大门沈蘅此前也就十五年前来过一次,而现在,是再度造访,故地重游。
入门,是红衣四使出来相迎,或许是因着林孟匆匆迁居的原因,这府里也来不及添下人,显得人影稀疏,偌大的府院之中,竟是一步一声的回响,悠悠动听,不绝于耳。
“他呢?”沈蘅问。
“这个我等不知,只是王爷说了,王妃若是有心,定然能找到他的所在。”虽然他们不知道林孟搞的是什么鬼,但还是如实将林孟的话一成不变一字不漏的转告了,毕竟这长兴王府他们也不太是熟悉了,若是凭空揣测林孟的去处,他们还真的是无能为力,要知道,长兴王府是昔日林邺故居,而皇帝为了掩人耳目的同时必然也不会让别人有赞颂他名声清廉的机会。
是以,这王府被修饰的更为盛大,更为辉煌,即使多年光景流淌而去,可岁月的流沙依旧掩埋不了它们曾今辉煌的痕迹。
沈蘅回头,嫌弃的看了他们一眼:“既然如此,你等也不必跟随于我了。”说完,就真的把他们一行四人丢下,自己轻扬快步的在这王府里头走马观花了起来。
身后,一行四人神情何其无辜,刚刚沈蘅的那句话,仿佛就是在说:“我要你们这些智障有何用?”
年少初遇之地,明明已经在她脚下,可她心里的感觉,却是那样的深长而又悠远。短暂之间的咫尺天涯,明明是荒谬至极,可给她的感觉,却又是那样的真切。
秋色满园,越来月圆,一池清波,一轮潋滟。
望着眼前这一池子的平静秋波,沈蘅也有感而发,漠然兴叹:“潮起之日,浪遏滔天。潮熄之日,满眼灰烬。”一如眼下,她已经找不到一丝曾经被火海吞噬的痕迹,一切都像是悻悻然的样子,可谁都知道,这种忘本的心态,是罪恶的沉沦。
忽然,耳旁传来清碎的水声。细小的石子落入这一片宁静,泛起艳艳波轮。
“记得这个地方吗?”他从沈蘅脚下的平台之下走了上来,带着平沙落雁般的步伐,如同谷间百灵婉转迂回,带着此处浓郁的秋波,荡漾而来。
眼中,依旧是那年的湿身火热,带着清冷的气息,懵懵懂懂的接受着眼前的惊鸿一面,可这种感觉很远很远,整日守在身旁的人儿,却因短短数月的别离而显得渺茫,这一刻,他一眼万年。
“记得。”沈蘅弯腰,拉着林孟的领子把他从下面提了上来。放下之后,沈蘅得意的看了一眼林孟脸红脖子粗的模样,道:“那年狂风骤起,夜雪纷飞,这个地方传来一声狗吠,上前一看,发现了你,被狗叼在嘴里。”说完,认认真真的点了点头。
“那阿蘅呢?”
沈蘅白了林孟一眼:“我来救你呀。”
“你骗人,你明明把我叼在嘴里!”
“你走开,就当我没有养你这头猪……”
看着沈蘅就这样丢下自己甩手而去,林孟脸上强划过一阵悲伤:“你讨厌,你昨天还叫人家小甜甜。”
沈蘅唇角一抽:“我昨天还说世界很大,你需要去看看呢,那你怎么还不去呢?”说实话,比娇柔,她比不过他,即使这是女子天生而来便有的优势,可她没有,从来没有,也没有机会去接触。从小,父亲告诉她要坚强,所以她也只能坚强,坚强到忘记自己。
离家太远会忘记故乡,杀人太多会忘记自己,以至于时至白梅落下之日,她也不知道何为故里。
“好啊,那阿蘅陪我去,我肯定去。”林孟边说边往沈蘅身边凑,这一会不到的时间里,林孟便无赖似得把沈蘅拉到了怀中,二人亭下相拥而坐,静观眼前平静的一轮秋色。
湖光秋月两厢和,潭面无风镜未磨。如此便是他们的年少相遇之地,那年的惊鸿一瞥被他紧紧握在手中,那年的刀山火海,也然冰化,或作冰雪般的旖旎童话,终日耳旁聆听。回首斑斑水迹,那是他们一起走过的每一段路。
跬步千里,始于足下。
“灯火,很亮。”
此前林孟将看守院子里的人都赶了出去,可即使是如此,这偌大的王府之内依然是一片通明,照亮了她来时的每一处黑暗。只是,固然无人,却多了荒无人烟的凄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