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烟波堂的托?”沈蘅毫不质疑的说道。他也知道,如此大手笔必然不会出自林怀德之手,因为比之林怀成,林怀德的名声并不会好到哪里去,所以他不会蠢到与敌人为伍,同样,这些清流正派自然也不会和声名狼藉的林怀德一起同流合污。
可林怀成不同,虽然他已经没有了建安皇太子这个身份,可他依旧还是叱咤风云的江湖第一杀手帮派的掌门人,江湖之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尽为他的一念之间,何况只是简简单单的拉拢几个读书人,简直轻而易举。
“那公主打算如何处置?这人,又是否要带上来于你见见?”
“不必,这等无关之人,趁早放了让他去吧。”说来这人也算是一个无辜,平白无故的就被林怀成当枪使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即使是树倒猢狲散的林怀成居然还会还垂死挣扎之际摆下这样一盘盛大的局。
利用天下民心集天下之大统置她于死地,林怀成这一步有的可真是平稳,现在沈蘅有点后悔当初给了林怀成一线生机,而没有斩草除根。
可叹自己是有多招恨,居然连一个手无寸铁的书生都要找出来忒对她,想来那云罗方丈也不是什么好鸟,临时还要留下那一句大逆不道引导世人。都说树大招风,可她只是一株简简单单,柔柔弱弱的小草,为何却要承受她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压力?
难道说,她装嫩,上天已经看不下去了?
“既然公主大义不与此人一般计较,我残颜便找你说的去办,如此一来,倒是便宜了这些人了。”要知道,有时候能在民众之中砸起谈天浪花的只是一颗小小的石子,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历练,一波三折,最后成为眼前所有。换句话来说,眼中种种皆是那读书人的杰作,如果当初他能明白什么叫流言止于智者,那他们大可相安无事的。
“有劳颜楼主了。”沈蘅平平一笑,颜娘受宠若惊,连道不敢,刚准备起身讲这些事情吩咐下去,却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公主在此歇息片刻,残颜有些私事未了,暂且失陪,如有冒昧,还请海涵。”说完颜娘拱手一礼,毕恭毕敬,那张残破的容颜之上,已找不到一丝别的东西,纯粹的令人叹息。
“去吧,这不但是你的心结,也是他的心结。彼此说开也好,免得再作纠缠,误了他人,也误了自己,以至于他日抱憾终身?”想起陈四,沈蘅还是有所动容的,与之前相比,陈四的改变她幕幕看在眼里。那个,早已不是当日在这里与她争风吃醋的偏激少年郎,时间冲刷稚嫩,沧桑赋予他所有,他的一切,也将得到一个质的提升和精神的升华。短短一年间,每个人都得到了他们各自应有的变化,可只有她,似乎还是在原地踏步。可是她不知道,其实她也难逃其在,因为她的心境早已不如当初那般清冷透彻,一切都在悄然的改变,偷偷的,让你不知不觉,后知后觉。
花间一壶酒,对饮无相亲。
这边,陈四心不在焉的喝着水酒,正当烦闷,却传来了悠慢的脚步声,抬头,竟是颜娘已然道来。
“阿婵,我有话和你说。”陈四慌忙的将手中的酒杯放回了桌子上,一声砰然,仿佛这就是他眼里不可被揭露在颜娘面前的一层丑陋。他不想落魄,同样,他也不想将这落魄的一面,真真实实的摆在颜娘面前。这样,无论于他还是于她,都是无形之中的一层伤害,至于是多少,那就不得而知了。或是揪心裂肺的一场蚀骨之痛,也可能是微风拂过的一缕荡漾,只需一眼,水平如镜,一切荡然无存,尤若麻木不仁。
颜娘也不拘谨,寻了个位置便做了进去,一边为陈四斟上了一杯酒一边道:“正好,我也有话和你说。”
“你先说。”陈四一笑浅笑然,似乎这等的默契,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呢。
“我不想我们之间再永无休止纠缠下去了,这半年来,我也想明白了许多,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不想再坚持,我放过你,你放过我,你我在不相干,我们都好好活。”说着这些,颜娘就真的像是放开了很多那样,没有怨言,没有幽怨,也没有字字带刺,给人的感觉就是已经看破了红尘的得道高人那般,不谙世事。
可身在红尘之中,谁又能如那般的出淤泥而不染呢?颜娘不能,陈四也不能,就连此前为人皆道美名的云罗方丈也不能。只要活着,人就会有追求,而他们所追求的,只是不容易为他人所看见罢了。甚至有时候这种看不见的追求比之世俗,更为趋之若鹜,更为丑陋。
“为什么?”陈四一言直呼而出,似乎颜娘方才的一切已经将他的千言万语无声扼杀。原本他以为颜娘这一次难得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应该是会给他一丝机会的,却不想,他好不容易守来的一份期待,却要在顷刻之间毁灭他心中的一切可能。如此,他又怎会心甘情愿?
可是他不情愿又能如何?自己已经是一无所有的过街老鼠,而她虽然沦落风尘,却还是风华绝代的春风楼里第一人。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是一无所有的他永远都只能在远处再瞻仰的。
颜娘话里的意思他听得很明白,即使日后芳华散尽,人老珠黄,她也不会给自己留一丝机会。她,竟是如此的绝情。
“阿婵,你还是在恨我。你以前纵然狠心,却从不如这般的绝情。这些日子以来,我每天也有在想你,想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我知道当初的事情是我对不住你,可是你现在都说过去了,那为何还是对我不屑一顾?”说是放下,其实是怀恨吧?她的怀恨之心,比之从前,从未削减,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样的解释,在此时此刻,是再合适不过的。
“我这不是狠心,我这是想明白了。”说着,颜娘脸上不见了惬意,反是蒙上了一层庄重:“我想之前就是因为太记恨你,所以才会在意你,甚至刻骨铭心。可是,我现在想明白了,当初的路是我选的,而且,你也没有对不起我,我知道的,你能做的你都做了,只不过是双拳难敌四手罢了。”
说到底,她所记恨的人里根本就不应该出现陈四这个人,她所记恨的,只是那些欺骗她的人,那些让她父亲无辜冤死之人,是丹阳侯,还有整个丹阳侯府里的人,却不应该是他。
说实话,当日在丹阳侯府中听到这一切的时候,她嫉妒真的就希望自己能和这些人同归于尽,好在后来陈四拦住了他,给了她活下去的意识,也正是因此,她开始恨上了这个人,然后随着时间的流逝,伤口越来越深,直至后来沦落风尘。
“爱之深,恨之切。既然无爱,你有何必恨我?阿婵又何必苦苦自欺欺人?”陈四咬牙,很是不甘心,他也想过,曾今能走在一起的两个人,为什么在顷刻之间就能形同陌路?她说是因为恨,可陈四却觉得这是敷衍。
与之相反,颜娘这个时候就显得有些尴尬,只见她眼底的一点星光渐渐隐退,脸上的一丝平静开始自乱阵脚:“我之所以会恨你,是因为我只能去恨你,也只有你一个人肯心甘情愿的送上来让我怨恨,前因后果,皆是你我一念之差。至于爱意,那我非常抱歉的告诉你,因为这由始至终都只是一场交易,从我答应嫁你开始。”
当时,若非是自己救父心切的时候丹阳侯给了她希望,然后又将这一点点的希望亲手碾碎,不然绝不会有后来的事情,而她也不会自毁容颜走到今天的这一个地步。或许,她已经相夫教子;或许,她可以死的很安详。
然而,即使如此,可陈四的话还是让她迟疑了。
爱之深,恨之切,既无爱,何来恨。这句话从来就不是空穴来风,只不过是在时间上和空间上出现了误差罢了。
一步错,步步错。如果真要问颜娘是否爱国陈四,那她的回答肯定是有的,只不过,她所能对陈四动心的,只能是瞬间,而且,这一瞬间,也是在别离之际,从陈四愿意一个人扛下所有恨意的那一瞬间。
一瞬之间的离合悲欢就像是水中鸿雁,与世间海誓山盟相比,终究还是过于卑微。以至于被恨意淹没,以至于如今回想起来,涌上心头的感觉还是静谧的如山间一幅水画那般,只见烟火,未见声迹。
陈四沉下了头,颜娘的话,他多多少少的还是信了。因为他也清楚,他们之间从来都只是他一个人的一厢情愿,而他,也从来就没有想过她的心里有没有,那个时候的他或是年少,或是懵懂,以至于他的想法很简单,很粗暴。他相信日久生情,所以他用错了方法,弄巧成拙,以至于走带今天这种难以收拾的地步。
而今天,颜娘亲口将这一切全盘说出,或许她才是解脱的那个人吧。
这样也好,若是要痛的话,便让他一人承受好了。长痛也罢,短痛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