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陛下分忧,乃是微臣分内之事。”行九答。
皇帝微微的动了嘴角,这行九将马屁拍的这么响亮,他所是再不给点笑颜,那就太不给面子了。而且,要是真没有行九德通风报信,他还真的不敢相信这祭祀受伤一事就是成王自导自演的苦肉计。若是依着他平日里的心态,怕是毫不犹豫的就会将矛头指向林怀德,从而忽略了他另一个儿子的精明能干。
一笑过后,皇帝又沉下了脸,道:“阿九这三番两次的挑拨朕与两个孩儿之间的父子关系,莫非是想让朕当那孤家寡人不成?”这一刻皇帝是不得不怀疑这行九是别有用心了,先是让他知道林怀成的险恶动机,让他对林怀成心生忌惮。然后又挑拨他和林怀德,令林怀德对他心生不满。就算古来君王皆以寡人自称,可是真正愿做这孤家寡人的又有几个?
皇帝这一次,显然是动怒了,然而这行九却一改往先恭敬奉承的做法,也以浅笑反唇相讥道:“臣还是那句话,为君分忧,乃微臣分内之事。既然陛下有意放纵太子、亲王混斗,臣自然不能阻拦,只求陛下不要伤害太子殿下性命才好。”
见皇帝的眉头紧锁了起来,行九的神情却越是坚定。他这一句话,既表明了自己的忠心和情感纠葛的矛盾,同时又点出了皇帝的诡异用心。
他知道,祭祀这件事,皇帝是有意纵容的。不然从他告知皇帝林怀成动机之时,皇帝就应该着手整顿,防微杜渐了,又怎会让失态严重到这个地步?连这朝中仅剩的礼部都打乱了,这皇帝究竟是下了多大的诱饵,钓的又是什么样的一条鱼?
皇帝依旧脸色沉然的说道:“这数十年来,敢光明正大的肆意揣测朕心思的,你阿九是唯一一个,只是……”
“只是这该知道的,臣已经知道了,就连那不该知道的,臣也知道。”行九打断皇帝的话,心中却暗暗思量这伴君如伴虎四字的精妙。古往今来,多少千秋名士,尽败于此。“微臣以犯下大不敬之罪,请陛下责罚。”最后,行九说道。
这一下,皇帝的眉头更紧凑了:“朕说了,你是唯一一个,不论今夕何夕还是此去经年。就算负尽天下,朕也不会亏待于你。”由衷的说完,皇帝悠长的叹了一口气。其实,他与这行九的情分,又何止是这短短的三十年?说句很负责任的话:没有当日的行九,就没有他今日的林呈。
然而,行九却唯余苦笑。是啊,为了这‘绝不亏欠’,他怂恿当今皇帝上位,甚至还欠下了叶家,还有长兴王一脉的血债。如今,他正在尽力的弥补他曾今的一切,甚至偿极一生。
将就,皇帝似乎感觉到了他刚才话里有点记不清的邪恶也有些坐不住了,连忙调转话题道:“朕欲拜隐士兰溪为相,匡扶我江山社稷,不知阿九可有奇谋,助我取之?”
说来这也是皇帝的一件烦心事,如今朝中丞相一位空缺,政务兼顾不来不说,就连朝臣也开始蠢蠢欲动,欲对这相位虎视眈眈不止。如今他只希望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快些走马上任,平定风声雨声一片。可兰溪隐士名扬八方,又岂是想要招揽便能招揽的?
面具中的双孔几度灰暗,几度光明。
“这长平隐士兰溪,乃当世四杰唯一尚存在世,就这性子怪异不说,恐怕这心志怕也是高傲,如是一匹桀骜不驯的倔马,所以微臣认为,这件事要么陛下身体力行,要么指派一位有能耐的同僚前往,方能马到功成。”行九道。
皇帝点头,虽然这兰溪号称长平隐士,但谁有能确定他就真的再长平?如果这样去找的话,那与大海捞针有何不同?
皇帝再次拿起了笔,用着如是镇定的语气道:“那阿九认为叶文可当得起这副重任?”
行九点头,叶文虽不过是个而立未至的小小议郎并无名气,但不要忘了,举荐兰溪的就是他叶家的人。原本这最适合的人选当是靖国将军,只可惜靖国远征平叛,而叶明、叶显,在这个时候恐怕也离京不得,所以就唯余这剩下的叶文一人了。想到此处,行九如夜的面具上,挂起了隐瞒浅淡而又满意的笑容。
“好像朕的这个决定,阿九很满意?”
“这个当然,陛下得遂心愿,天下万民也才能幸福安康。”行九镇定的答。
最后,皇帝罢了罢手道:“下去吧,顺便替朕送些药膳予成儿,让他安民养病即可,无需顾理政事。”说完皇帝低头,不再看行九。
“是。”说完行九的笑容渐渐冷暗,这皇帝那里是要让太子安心养病,这分明就是要趁火打劫削夺成王大权呢?他可不相信皇帝会不知道林怀成受伤的深浅?
看来,就连这君王也是不可避免的一个心胸狭隘。
玉心宫
当时我醉美人家,美人颜色娇如花。今日美人弃我去,青楼珠箔天之涯。天涯娟娟姮娥月,三五二八盈又缺。翠眉蝉鬓生别离,一望不见心断绝。心断绝,几千里?
宫殿火烛夜以复燃,烛影摇曳下,跪在地上的女子那一张带泪的容颜,更是增添了几分幽怜。
这个时候,玉嫔从上头站了出来道:“深月,念在你跟了我十几年的份上,我不为难你,你出宫去吧。”
“不!”跪在地上的深月忽然站了起来,一脸不甘的望着玉嫔:“深月没有做错事,为什么要走?”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而她却要自己离开,这分明就是不相信自己。这就是十多年的主仆情分么?也真是可笑,可笑到让她觉得窒息。
“你错没错,你心里不是应该清楚的很?”玉嫔浓眉轻挑,如若是其他人指责自己的贴身丫鬟,她是一个字都不会信,只可惜这个人是林怀成,是她压上一切赌注的人,她必须义无反顾的去相信,更何况已是证据确凿。
深月挺了挺腰板,如是坚定的握了握拳,道:“深月没错,深月比太子殿下清楚,比娘娘清楚,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她可以接受离开,但离开必须要有离开的前提,可以是玉嫔平淡无味的一句‘我不要你’但绝不能是这般的含冤而去,带着十年主仆情分的离殇。
这样,未免太过残忍。
对上那一双坚定不移的眼眸,玉嫔心生不忍,却还是无奈的绷紧了脸色道:“你固然清楚你清楚的,也一定清楚你本来不清楚的,有些过,有些错,一次就足够了。”退了一步,放下珠帘:“这种事情,我博不起,你也博不起。无论是为我,还是为你,你都去吧。我不想为难你,你也不要让我为难。”
玉嫔的话听在深月耳中如是的决绝,玉嫔已然不想为难她,但她留下来却是令玉嫔为难,这就是他的一切不是了。可是她又有什么错?她付出了十多年,原以为能跟着一个主子从一而终,不求鸡犬升天,只求一个心安理得。但为什么那些人却连这一点要求都容不下?不分由说的就剥夺了她的一切,将她曾今倾尽一切的东西化作飞烟。
殿中越燃越高的烛火,越拉越长的烛影,那是属于她的怨和恨,带着点点的星光,向着无边的黑夜蔓延而
“奴婢遵命。”
奴婢,这是她最后一次这样叫了。她的离去,是无可厚非的。因为这是玉嫔的选择,在她和林怀成之间,根本就无轻重之言。同时她的离开也是给了玉嫔一个成全,让她不用为自己的死觉得内疚,也不用为自己的活,失去为她遮阴的那一棵参天大树。
深月强忍着心中的苦悲退了出去,这刚走到门外,却还是忍不住的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不知何时,玉嫔身后又站了一名小宫女,正贴心的为她披上了一件轻纱,捧着一本话本子,低头笑语。
不知不觉间,一颗滚烫的热泪划过脸颊,滴答而下。
只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这些,原本都是她做的。一切如故,只是换了一个说书的人罢了。
出了这一道宫门,她就再也不是曾今的那个深月了。从今往后,这些人,这些事,与她无关。
藻国凄迷,麹澜澄映,怨入粉烟蓝雾。
深月刚走出玉心宫,远远的就看到了依在高墙之下的一袭黑衣,和那张寒冷如故的面具,当是行九。
“大人。”深月望着眼前这个将她救出虎口却已经年过半百的老者,涌上心头的出了感激,还有苍凉。一个都已经白发苍苍的人,却还要被囚禁深宫之牢,孤苦无依,怎么不是凄凉?
而且这几天相处下来,深月发现这行九也确实是一个妙人。明明身为昔日成王府的长史,做着他应该做的事,可深月却从来没有从他身上看到一丝野心,完全令她猜不透,她隐隐的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