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儿可能会知道当日长兴城破长兴王是死在了司马行空手中,但你不知道的是,长兴王,又因何会败得如此惨烈!”说到这里沈善方突然咬紧了牙关,他至今还记得城破的那一天在千军万马中抵死挣扎的林邺和无一生还的三十万长兴军将士,心中,居然是自责。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父亲何必如此?长兴王之所以败退,全然是赵怀等人从中作梗,先帝釜底抽薪,于我等何干?”司马行空么?她不认,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是沈蘅,不是司马蘅,今天是,明天也是,永远都是!
“话是如此,那蘅儿又可知赵怀等人又怎会以国家兴亡而不顾的从中作梗,赵怀又是何以仅在数日之内便让司马行空退兵呢?”
这一下,沈蘅沉默了,张老爷也沉默了,这个问题,他还真的不透彻。
赵怀之所以从中作梗,为的自然是名利,但北魏又怎会突然退兵呢?这才是重点,一直被她们忽略的重点!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赵怀即使利欲熏心,但他上面还有一个帝王女婿,又怎会卖国求荣?
“司马行空时隔六年,又一次卷土重来,目的就是为报当年兵逼北魏京都之耻。而惠文后就是勾结我朝之臣,构陷长兴王的那一支黑手。同时,这也就是司马行空达成所愿退兵的原因,因为那一战,司马行空的目的就只是长兴王一人!”
此一言,非但是沈蘅,就连张老爷也是震惊了“你到底还隐瞒了什么?”张老爷惊愕的问道。然而,沈善方始终不言一字,因为这一些是他的痛楚,他的过错。
同时沈蘅也被这一晴天霹雳堵的哑口无言,一瞬之间她心中的另一个疑惑又再次被打开。原来,促使沈善方誓死追随林邺后人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知遇之恩,而是源于当年林邺一脉几乎覆灭的愧疚,是沈善方没有痛下杀手,是沈善方养虎为患,这个债,毫无疑问他得背负。
原来,她也不了解她这个父亲。
“这件事,我会亲自给姓林的一个交代,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我都不愿随那个人回去!”说完沈蘅暗暗思量,如果今夜的这封信是司马行空托叶孟给她的话,那么叶孟肯定已经知道了这些事,虽然不能说知根知底,但最起码,已经知道了她非沈善方所出。
“蘅儿莫要勉强,对于长兴王被陷害这一内幕,想必公子尚且不知,如若你真的执意要留下来,我们也只需将此事隐瞒下来便可。而且公子这个人,你比谁都要了解他,他不辞辛苦的赶回来,还不就是要报仇雪恨?”张老爷劝解道。
张老爷的话虽是在理,但此时的沈蘅听来,却是捉摸不透。“隐瞒尚且不必,毕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按我对他的了解,这件事本非父亲之过,他必然不会心怀怨恨…”
“那你呢?”沈善方突然打断:“如若他对你心怀怨恨,你又如何?”
这一下,沈蘅有些为难。既然叶孟为了报仇费尽心思,但若是知道了从前日夜与他作伴的人是他的仇人之女,心中又会作何感想?娶她,这是在认贼作父吧?想到这里,沈蘅也是苦笑了,谁说她了解叶孟?现在的她,对叶孟现在心里想的就已是模糊不清了。
“宽容也好,怨恨也罢,这终究还是要面对的不是么?大不了我就离开这里,回长平找长姐,或者继续我的江湖游历。这里不适合我,然天下之大,总会有我的容身之处!”
沈蘅刚说完,沈善方二人就急眼了,别说这是他养了二十多年的女儿,就拿她如今的公主这个身份而言,她也不可能销声匿迹。
可是,不离开又能怎样呢。眼睁睁的看着她们两个反目成仇,而自己却无能为力吗?
“你们两个人的事我从来就没管过,但我也从来就没赞成过。长兴王一脉对我沈家而言,染指一分都是越界!”可是沈善方又无可奈何,当初她原本打算将叶孟托付于长女沈红衣,可叶孟死活不肯,放弃了为人主高高在上的地位,宁愿一心一意的跟在了沈蘅的后面,实乃造化弄人,可笑至极。
“女儿谨遵父亲教诲。”
沈善方呢话,虽然将自己人贬得一文不值,但无论是沈蘅,还是张老爷,此刻都毫无辩驳之力,毕竟在这件事上,是她们对不起别人。
蜡烛再一次燃尽,徒留红泪一滩,血溅桌前。
话说完了,人自然也是要散去。
张老爷望着沈蘅远去的背影,竟看到了一丝失魂落魄,心中满满的都是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自己平日里寡言少语的外甥女,此刻竟也会为世事若牵绊,所苦恼,所忧心。无欲则刚的,从来就不曾有过。
沈蘅离去之后,张老爷与沈善方也站了起来,准备回去。然刚走出门口,就见两道如风一般疾驰的身影从一旁的树枝上跳了下来,霎那间也是无影无踪。
见此,张老爷不由得抽了抽嘴角,对着一旁淡定如初的沈善方竖起了手指:“你这一招先发制人,用的实在是高,而且我也没想到你这个老东西平日里老实憨厚,却不想惊然连自己的主子都要算计,就是不知这位小主知道了你的如意算盘会作何感想?”说完张老爷扬尘而去,脚步如是的轻快。
什么心怀怨恨,新人染指越界,都不过是眼前这个人无声的算计,而那位可怜的受害者,恐怕还会感动的粉泪连连呢。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何况半个脚陷入了我沈家的人,还想出去?门都没有。”带笑说完,沈善方也加快了脚步,追了出去。
午梦初回,卷帘尽放春愁去。昼长无侣。自对黄鹂语。絮影苹香,春在无人处。移舟去。未成新句。一砚梨花雨。
沈蘅回到房中之时方才发现棋香等人皆已入睡,且四处灯火亦然安熄灭。应着这一片无边的深黑,心中又不由得,心中好不容易平息的暗流瞬间又铺卷而来。
父亲不是父亲,爱人已是仇人,如此物是人非,怎不是命运可笑的捉弄?
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谁?”沈蘅入房,方将手中一点星火落于灯芯之上,身后就一阵悉悉索索。
“是我。”说完,房内光明绽放,男子暖若春风的笑意脱颖而出。
“已是深夜了,为何还要来此?”说着沈蘅感觉双眼有些朦胧,看不清眼前的事物。然而不用她看清眼前,就有人伸手过来将他拉了过去。
“阿蘅想必还不曾用饭,所以我给阿蘅送吃的来了。”说完打开了他眼前的饭盒,一碗色香味俱全的清粥就出现在沈蘅面前。她之时淡淡的看了一眼,但多年以来自己灵敏的嗅觉告诉自己,这个人做的东西都是很好吃的。
粥放到了沈蘅面前,沈蘅没有动,他也没有动。反而是轻轻的伸手去抚摸脸上尚未淌干的泪痕,始终不言不语。
许久,他停下手来,对着沈蘅温雅一笑,而沈蘅却依旧保持刚才他为自己擦拭泪痕时的双眼紧闭,待他收敛了笑容的同时,沈蘅也心有灵犀一般的睁开了双眼。望着这张有些模糊的脸,强迫着一丝冷淡的笑容道:
“我累了,既然东西送到了你就先回去,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也不迟。”说完也轻轻的抚摸了他满是春风的脸颊,心中满满,尽是留恋。
今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她不想面对的事,能拖一天就是一天。可是,这样的事,就算她不说,别人不说,又还能瞒多久呢?自己的心怕也不肯容忍那已然萌芽的谎言继续成长吧?
这个人对自己坦诚相待是十几年,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去欺骗他,何况这个人对她是百依百顺,而自己身上流淌的,却是他仇人的血液。
她会说,但至少不会是现在,不是今晚,就让她再享受一会这无声的关怀,仅此一夜,也好。
许久,他没动作,沈蘅就感觉有些不对了。要知道以前她下逐客令赶他走,他只会做两个选择:一个是乖乖的从她的视线里消失;第二个是卖乖耍赖不肯走。
“我不走,阿蘅也不能走。”
说完,一口粥已经送到了沈蘅面前,而沈蘅却闭口不动。看来,自己和沈善方、张老爷的谈话,他都已经听到了。不过说来也没什么不对,自己去了那么久,他怎么可能不会来找,何况还有那个快到让自己都无法捕风捉影的赢砀。
“那你现在送东西来,是想毒死我,报仇雪恨,一雪你这十多年来认贼作父的前耻吗?”说完,满是嘲讽的低下了头,意图去喝眼前那一口夹带着无尽心酸的苦粥。心想,若这真的是穿肠毒药的话,也未尝不好,至少她可以在无声无息间离开这里,离开这一切,潇潇洒洒。
“我都知道了,但我不会相信。”说完他就将那送过去的粥拿了回来,往自己口里送去,随之一口咽下。入口的是虽是甘露,他却品出了苦涩。这是沈蘅第一次怀疑他有恶毒的念头,而她义无反顾的要面对,自己却还要以最傻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