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知此事利弊。叶家是他的臣子,是这泱泱大国的顶梁柱;西夏是他的敌人,是这无边疆土的蚀地之蚁。
闻此,江岩居似是无言。虽然他早知沈蘅已有婚约,但没想到皇帝居然会舍不得区区一个郡主,居然还搬出了君无戏言这一套。
只可惜,想让他知难而退还没那么容易。要知道她可是唯一一个拉开乾坤弓,还将乾坤箭射出去的人。枭雄出世,天下易主,纵然是女子也不能轻易放过。可放这个人是女子,那一切就好办了。只要将这个人带到西夏,或是灭口,或是囚禁,皆可永绝后患。
这就是他非娶长乐不可得理由。
江岩居正在酝酿措辞,还来不及答话,就见一旁的林怀德忽然兴致勃勃的站了起来对皇帝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儿臣认为这十三皇子既是对长乐郡主情真不舍相思入骨的话,父皇应当大义成全,何况此事也并非难以解决,只要靖国将军愿意解除婚约,正可两全其美,也不枉长乐郡主为我建安立下如此大功。”
这一下,所有人都是脸色灰沉,就连皇帝也是气的两眼发直。‘两全其美,不枉长乐立下如此大功’这处处都是在暗讽叶孟的不是啊。这个时候还胳膊肘往外拐,这林怀德的脑子是坏掉了么?
见场面闹腾不止,林怀成也忍不住的出来凑了个热闹:“王兄此言不妥,父皇乃是九五至尊,说出的话都是金口玉言,何况这是圣旨。”婚约一事本就覆水难收,何况那两人还情投意合。在他看来林怀德这是给所有人当了炮灰了,只不过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为林怀德拍手叫好,因为有了林怀德的这句话作引子,何愁此事无解?
江岩居也没想到林怀德的临阵倒戈,只当是他与沈叶两家积怨已深,赶着落井下石,便也没在多想,即刻顺着林怀德的话说下去道:“既是如此,还请陛下解除长乐郡主与叶家的婚约,成全我的一厢情愿。”
到了这里,皇帝收回了发直的两眼,连连摇头道:“婚姻之事无不过三。一者,父母之命;二者,媒妁之言;三者,两情相悦。于公于私,朕都不能棒打鸳鸯。只不过若是十三皇子仍旧坚持,朕也不怪罪,毕竟一家有女百家求也是常有的事。”说到这里皇帝突然停了下来,瞪了一眼林怀德继续道:“但若是十三皇子有能力劝天启将军与上阳伯退了这门婚事,朕定然成全于你!”说完皇帝不在理会江岩居,自顾的回到了位置上。
“痴心妄想!”人群中发出一声冷意的讽刺,却不知何人所言。
江岩居灰头土脸的从地上站了起来,他也没想到皇帝会拒绝的如此之快。还说什么让他去劝退叶家,这不是痴人说梦么?就凭刚才的那一句痴心妄想来说,他若是去了,定然会被百般羞辱,纵然他是高高在上的建安上宾。
江岩居在座位上刚坐不久,却忽然一个如梦初醒的模样站了起来,丢下薛满等人就往台下走去。
对于江岩居的异动,众人并不在意,只当是无地自容先行告退罢了。但这江岩居刚走,那叶家的人也纷纷请命离去。皇帝也没有阻拦,毕竟刚才林怀德虽然顺水推舟的解了当下之危,但也把叶家得罪的不轻。关键的是眼下他就离不开叶家的人,所以顺其自然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这一边,沈蘅也站了起来,正打算带着叶孟离去,却又心生一疑道:“那个弓有问题,是不是你做的?”说完沈蘅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尚未取下的扳指,又觉得不太可能。她刚刚拉弓之初,那弓明显是稳若泰山的,但不知为什么,后来这把弓越拉越松,最后居然被她整张拉开,简直是不可思议。
要知道她功夫虽然不错,但这挽弓之能怕是这坐上的任何几位都要比她强。可他们没拉开,她却拉开了,这就不得不让她怀疑其中猫腻了。
是西夏人自欺欺人,不可能吧?
是叶孟做了手脚?但仅凭手中的几枚扳指也是无济于事。
叶孟神情有些不解,但刚打算说话,又有一个声音插了进来:“郡主手中的扳指甚是独特,本皇子对之也是情有独钟,不知郡主能否取下,借本皇子一看?”
来人高大林风,正是江岩居无疑。
江岩居这般众目睽睽的与沈蘅,令围观者纷纷心生疑惑,这个时候江岩居不是应该对沈蘅避而远之才对?至此,众人也不得不慨叹西夏人脸皮深厚,竟至如此死皮赖脸的地步,而且还当着人家未婚夫的面讨要姑娘家的首饰。
其实江岩居此举并非冒失,他之所以回来讨要沈蘅手中的扳指,是因为方才沈蘅拉弓之事他也看出了端倪。所为的以柔克刚,四两拨千斤根本就是用来迷惑重人的。在绝对力量面前,任你如何曲折,终究还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更巧的是,刚才沈蘅说的话,一字不漏的传入他的耳中,心中已是确信无疑。
“很抱歉,这东西并非长乐所有,所以长乐无权决定它的去留。”说到这里眼前又是一亮,连忙摘下手中那几枚藕断丝连的扳指塞回了叶孟手中继续道:“如今物归原主,你若想要…”就跟他借!
将扳指交给叶孟,显然就是在掩饰什么!想到这里江岩居更是认定那扳指非同小可。然而正转向叶孟准备开口,眼见就是一阵朦胧,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阵冰凉。
这一刻,所有人的惊呆了。他们刚刚看到了什么?靖国将军居然将酒泼到了西夏使臣的脸上。
鸦雀无声中,叶孟将扳指丢到了江岩居怀中,松开了紧咬的牙关对着江岩居骂道:“拿着快滚!”迎娶长乐,就你也配!
这一刻,场上无人言语,纷纷看着眼前这个半身残废的男子,眼中尽是迷雾。
他居然辱骂使臣!
虽然叶孟此刻犯下的是大罪,却无人敢言只言片语,因为叶孟这一手似乎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这个江岩居可是明目张胆的横刀夺爱,如今又是一副贼心不死的模样,也难免人家会急眼了。
这一下,不仅是江岩居,就连坐上的薛满等人也是有苦难言。如今事态一发不可收拾,但他却无从插手,如今这件事表面上是叶孟让他们西夏人难堪,但实质上却是为了一个女人争风吃醋,他总不能再插一脚吧?更何况,这也是江岩居自己跑去讨打,能怪得了谁?
见场面如此激烈,刚走出不远的叶文突然倒了回来:“四弟行事鲁莽,十三皇子大人有大量,多多包涵。”说完不理会众人的感受,推着叶孟就往外跑。说来他为官数载,如此灰溜溜的还是第一次。
叶文带着叶孟跑了,沈蘅自然是被丢下,未必她也有些烦闷,尤其是人堆里那些名门闺秀时不时传过来的目光,有羡慕,有鄙夷,亦有不知所谓。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一声所出,一影相逐,正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叶显。而且叶显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些臣子个个一脸惊悚。心想叶家的人真是胆大,泼了使臣酒水还不算,居然还敢光天化日的讽刺君臣。这年头,怕也没谁了。
看着揣着扳指远去的江岩居,沈蘅心中原有的猜测瞬间崩摧。叶孟将扳指交给了江岩居,也就意味着这件事不是他做的。只不过,不是他,又是谁?
沈蘅将目光移向台上一直默默无闻的北魏王,却凑巧的发现他也在看着她。他们是除她之后最过后一个接触过乾坤弓的人,而且,还拉不开,也就意味着乾坤弓就是在这段时间里被动了手脚。但如果是他做的,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这叶家三爷也真是人中骐骥,胆色,气魄,样样不缺。只不过这又是在说什么?怀真公主可知?”沈蘅相信叶显会无病呻吟,但那也只是在长平的时候用来对付沈红衣的剥削用的。而且,刚刚叶显说完的时候,文武百官没有一人敢辩驳,显然确有其实。
怎奈,林怀真却是摇头:“听九弟说今日早朝父皇夺了兵部尚书的官职,随之又在早朝过后单独召见了三公、叶二少将军和靖国将军父子,但究竟所为何事,我就不得而知了。”
沈蘅点头,皇帝既然秘密召见这些人,显然是很重要的事情,又怎会让关之人知道?而且这皇帝突然夺了兵部尚书的官职,亦然不知是福是祸。
这比她想象中的都要快,快很多。
眼前直下三千字,胸次全无一点尘。
不知不觉,日暮西山。来往宾客纷纷请退,匆忙一日,也终将落下帷幕。
看着台上催促离去的江岩居,林怀德等人,沈蘅也难得自然的舒了一口气。原本她只不过是来走个过场,谁能料到走个过场都会险境重重,这又是拉弓,又是被人一见钟情,铁打的三观也会被毁的一干二净。而且,她还有感此恨绵绵无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