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沈蘅刚与林怀真作别,正打算随着那些大臣门离去,皇帝沉远而又悠扬的声音又在空旷的宫墙之内响了起来:“长乐何在?”
话刚落下,沈蘅就自觉的顿住了脚步,回首一看。
此时,台上已是人影稀疏,除了皇帝与皇后母女,就只剩下几个宫女与太监,一切静谧的有些反常。
皇帝看着眼前的女子,眼中有一丝藏不住的赞赏。这个非但聪慧非常,而且更是极有胆色。如若不是这般,他既然已经知道了她来自红衣楼,又怎会不敢轻易降下这欺君之罪?
“长乐此番拉开了乾坤弓大长我建安国威,乃是大功一件。既然朕当着朝臣允诺于你重赏,必然言出必行。如今你只需开口,朕有求必应。”皇帝道。
听到‘有求必应’四个字,沈蘅就知此刻皇帝心中必然是满心欢喜。只不过这有求必应也是曲向的提醒她什么该拿,什么不该拿。
想了想,沈蘅又有些犹豫。这个赏赐既不能让自己看上去贪得无厌,又不能让自己今日种种艰辛付诸东流。那恐怕就只有一个了:“长乐自幼家境清寒,如今承蒙圣上恩赐,虽是衣食无忧,但父亲此番为筹备长乐的嫁妆,几乎已是散尽家财,所以……”
见沈蘅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第一个忍不住发笑的就是林怀慧。要钱,这也太肤浅了吧?
见林怀慧抽笑不止,沈蘅也忍不住嘴角上扬。这世上的有一种聪明要用糊涂来掩饰,而贪得无厌的掩饰就是属于她最好的伪装。既是她已经腰缠万贯,积得金山银山。
皇帝皱了皱眉头,难道他的一个重赏还抵不过一座金山银山么?想到这里他也不由得摇头淡笑,要不是他已经查过这个人的底细,恐怕他也非被这万千功名尽归金利的外衣所混淆。
说来这也是个有趣之人,第一次召见他问她刺秦的动机,她答金银。不想已至今日她已是一郡之主仍然偏爱一号。是真有其实,还是故意为之?只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钱能让她安分,钱能让她听命于他,这就足够了。
“都说这乾坤弓价值连城,你说朕便将它作为赏赐,赠予长乐如何?”
这一句话,皇帝是在问皇后。
皇后一愣,却答:“陛下昔日不惜以皇儿进贡之夜明珠转赠她人,如今又以使臣至上贡品作为赏赐。陛下真乃气节之高尚,乃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令臣妾耳惊叹,不敢评头论足。”
听完皇后的话,皇帝的额头的汗珠也是顺流而下。什么叫不敢评头论足,难道明嘲暗讽就不算了么?
“是朕糊涂了,这乾坤弓乃是西夏的镇国之宝,自然不能随意取舍。”说完皇帝的神色也渐渐平淡下来。
看到这一刻,沈蘅也不得不对皇后的机智表示赞赏。要知道皇帝本来就没有将乾坤弓赐给自己的念头,而他却故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一个试探。既是试探自己,也是试探皇后。毕竟之前的皇后显然对自己一无好感,如今却愿同台而出,这就让他不得不心生疑虑了。
沈蘅不说话,只是静静的望着地面一动不动的竖起两耳倾听众人的心声。如今看来,赏赐金银已是不可能了,但若不是金银,又该是什么?
这个时候,皇后突然站了起来,令沈蘅也不由得一震,连忙抬起了头。却见此时的皇后握紧了双拳。紧咬的双唇在微风中瑟瑟发抖,原本满是静若秋水的双眸也染上了一层沧桑,在斜日余晖的照耀下,盈光闪闪。
“陛下既然如此喜爱长乐郡主,那为何不干脆封她做公主,让她代替臣妾那两个不孝子向陛下尽孝?正好也可以免了这些不知所谓的赏赐!”说完皇后就拉起了林怀慧,一步一步的从台阶上走了下来。望着沈蘅的目光中,不再是伪装的恨意,而是真真正正发自内心的独白。
为什么她的儿子要一个一个的从她身边剥离?为什么她的女儿,唯一的牵绊,也要被人处处算计?而她呢,当日不过是一个卑微的百姓,如今却飞上枝头作了凤凰,她凭什么?
“长乐不敢。”沈蘅恭敬的对皇后说道。然而皇后却是置之不理,看了她一眼就从台阶上一步步远去。沈蘅知道,此刻的皇后,是在帮她,也是在迁怒于她。她也知道,自己不是无辜的,但她却愿意执迷不悟,而且这执迷不悟是在她不知不觉中就沾染而上了。
此时,皇帝气的两眼冒光。被自己的发妻当众羞辱,他怎能容忍?而且,要不是他顾及当年的夫妻情意,恐怕她早就死在宫变的那一天了,那还能威风凛凛的与他同起同座?
“皇后此议甚妙,朕即刻草书,昭告天下,加封长乐郡主为长乐公主,做朕的女儿,做我建安之国的女儿。”说完皇帝没有看任何人,而是对着身后的随从喊赐笔墨。
皇帝这一击并没有在皇后那里泛起了一丝波澜,而皇后的也只是牵着林怀慧的手,在宫女太监的拥簇之下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不一会,皇帝便将玉玺收了起来,也没有让太监宣读,而是直接就将圣旨塞到了沈蘅手中,苦闷转身离去。临了留下一句:“时候不早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握着手中的圣旨,沈蘅的脑子还有些缓冲不过来。皇帝这是在和皇后斗气?显然是不可能。想到这里沈蘅唇边也露出了一个茫然的苦笑。
在一个转身离去的瞬间,沈蘅又想明白了许多。其实仅凭她今日拉开了乾坤弓来说,被封为公主也不是觉悟可能,毕竟关于乾坤弓的传闻乃是天下共知。只不过皇帝也是个聪明人,所以才故意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将赏赐给了你,目的就是防止你恃宠而骄、目中无人,好让你老老实实的安守本分。
她加封公主的场景,怕是空前绝后的惨淡了。连圣旨都不曾宣读就被轰了出来,定然会让她备受非议,更有甚者怕还会认为是她不知进退,邀功请赏惹怒了皇帝。
推己及人,将自己的麻烦除了个干净,却让她寝食难安。皇帝才是那个算的最精明的人,精明到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却让人无从辩驳,暗叹人算不如天算。
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
一路走来,沈蘅也可谓是心事重重,毕竟一天之内状况百出,处境又跌宕起伏,谁受的了?而且她总感觉今天的一切就像是老天爷的一个玩笑,有或者说是老天爷设下的一个陷阱。这一下长乐之名冠盖五国,怕是不想显山露水都难了。而且,她这一次认贼作父,不知那个人还受不受得了。
一声闲愁落下,沈蘅已近宫门。然而还没有从宫门迈出去,就见一匹快马横冲直撞的向这边跑来,却被无情的宫门守卫一把拦下。
沈蘅看了一眼此人的衣着打扮,乃是下人的模样。而这人很眼熟,似在叶家见过,所以应当是叶家的下人无疑。念次,沈蘅便道:“叶将军早已回去?不知你前来,所为何事?”
“大事不好,大公子的马车遭人劫了。”来人十万火急道。
“到底怎么回事?”沈蘅眼神有些不安,眼前这个人一副火烧眉毛的模样,却让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叶文的马车被劫了,他不是应该回叶家报信才对么?来找她有什么用,当她万能的?
“此事一言难尽,大公子和四公子走出宫门不远,就遭遇不明势力的埋伏,还有我们疏于防范的原因,这才让贼人将马车劫走……”
来人说着说着就语无伦次起来,但经过几次耳目的洗礼,沈蘅也算搞清楚了这话中含义。叶文被劫了,叶孟也被劫了,然后因着叶家距此较远,就来她这里搬救兵。
到想到这里沈蘅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叶孟此次出行必然带了吴尺四人,加之叶文身边又有几个武艺高强的暗卫,那些人怎会如此轻易的将马车劫走?放眼京中能从四使手中抢人的,怕还没有几个吧?
然而,不等沈蘅问吴尺等人的去处,就见身后又传来了一个声音:“你即刻回去向叶将军禀报此事,我去请示父皇,一定会将叶议郎救出来!”声音清晰而嘹亮,婉转而又高吭。但当沈蘅回头之时,留下来的却是一个飘渺远去的背影,艳压群芳,遗世独立。
林怀珠……
沈蘅没空理会林怀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如今她一副身心即将扑在马车被劫这件事上。
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纵然是龙潭虎穴,她也要闯斗一番。不为其他,就为那棵可以为她穷极一生的摇钱树。她说过,保护他,不让他受到除己之外的任何伤害。前几次疏于防范让人有机可乘,这一次她绝不允许,非但不允许,她还要防微杜渐。
究竟是什么人,才会有这个胆子在太岁头上动土?那就只待拨云见日了。
沈蘅向旁人借来了马匹,趁着昏昏来临的夜色,独自一人奔腾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