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想安安静静的带着这个身份，离开，却不想还是走到了这个地步。”行九意料之外的浅笑，慈眉善目间，满满的都是长辈对晚辈的宠溺。虽然他知道有很多东西是瞒不过沈蘅的，但他还是试图的去挣扎了。纵然结果不如人意，却还在意料之外不是吗？
飘飘然而来，轻轻然而去。对于沈蘅，他的存在感只需停留在行九这个陌生的名姓上就好。他深知沈蘅个性，更怕沈蘅知道当日那个不惜以身犯险为林怀成挡刀的人是他，是她自己的亲舅舅。
换了别人，这苦肉计沈蘅尚能使得心无旁骛，给换了自己的至亲，也就难免会拖泥带水优柔寡断了。再者，似乎就连他这个从头到尾都有过参与的参与者都低估了这场胜利来临的迅速性。
一场没有必要的流血对沈蘅而言，是愧疚的，而在这里她根本没有资格去愧疚，因为这是行九一个人的救赎，不应该将那些无干人等掺进来的。
想到这里，行九也觉得自己的一生就是个笑话。自作孽，不可活，或许说的就是他吧。若没有当初来建安之际的那一场滔天恩怨，他也不会走上这一条循环往复的道路，也不会在这里兜兜转转的徘徊，守着漫无天际的黑夜，痴心妄想着黎明的到来。
沈蘅望着行九出神，在这之际，眼眸底下尽是看不清看不透的扑朔迷离。确实，一时间太多的情感涌上心头，心中纵然有着千千倾诉之言，到了此刻也只能化作默然无声的一片沉寂。
是愁，是喜，是苦，亦是悲；是酸，是甜，是恨，亦是心疼。
将双手附上那将近半枯的容颜，心头那一滴开始清澈的，是于心不忍。
“当初父亲骗我之时舅舅也曾骗我，想不到时至今日，舅舅依旧还在骗我。”冷笑着冷笑着神情就淡了下来，微红的眼眶是这一刻最煽情的独白。
这算是欺骗吗？在沈蘅心里，或许是的，但这只是一种善意的欺骗，一种久别重逢的关爱，一种不容置疑的亲情。原来，自己的舅舅并不是那个远走他乡的薄情商贾，原来他一直都陪伴在他们左右，默默的做着她应该做的事情，无怨无悔着。
眼看着这个在他意识中坚强无比的外甥女的情绪开始荡漾，行九也只得对着沈蘅憨笑道：“蘅儿不必担心，舅舅这不是好好的，什么都没有发生么？”说完又刻意的拍了拍当日被沈蘅一箭穿透的胸膛，满脸自然。
沈蘅眼见行九如此作为，心中也是酸涩不已。那日，她竟将夺命得利箭对准了自己的至亲，差一点，她就杀了自己的亲舅舅。如果这件事真的到了后悔都来不及的地步，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吧。
“舅舅不该瞒我的，你明知道我不会让你为我去冒这个险的，舅舅如此，只会让我内疚。”涓涓细流般的话语从那张本是冷若冰心的朱唇蹦挤而出，流不尽的，尽是感慨万千，内心种种。
行九苦笑，“其实蘅儿大可不必内疚的。”当然，那只是在一切都还在他还只是行九的时候。行九在沈蘅眼里只不过是一个方外人，至于生死，不过是一场花开花落的追忆，但张行九不同，因为他姓张，姓着和她有些千丝万缕的张。
很多时候他也不想这样做，因为这样对沈蘅而言，也太过残忍，在回忆中，在心灵上留下的痕迹，是你费劲一切外力也难以抹去的。可是他不能，事态紧急的情非得已，还有他自心底里踊跃而起的往日仇怨，及对自家外甥女疼爱的爱屋及乌，他没有理由什么都不做，他要惩罚那些人，也要惩罚他自己。
他选择了默默无闻，打算从无声中来，在静默中终结，届时纵然相逢，也是不识。不痛不痒，没有悲欢离合的刻骨铭心，没有穿心裂肺的揪心揪肺，只有一场说放就可以放下的独角戏，挺好。
可是，他算准了皇帝对他的旧情，算准了林怀成对他的信任，却没有将沈蘅的执着算进去。其实，也不能说没有算进去，只能说是低估吧，他了解的沈蘅可以执着到九头牛都拉不回，但这种执着绝对不会赋予到‘行九’这个陌生人的身上。
当然，这种执着不会是莫名而来。
“蘅儿其实早就发现了吧？”行九伸手摸了摸沈蘅的头，心里头也是满足不已。许是多久，这种相遇不能相见，相见不能相识的感觉充斥着他的整幅身体，那是一种悲哀，一种思念亲人的悲哀。
画风突变，一刻钟之前还对她毕恭毕敬叫公主的行九乍然间就变成了自己的长辈，沈蘅一时间也有些适应。只是当她听到行九的问题的时候，她也不由的笑了起来。看来她的舅舅也太过的把她当做一回事了。
“这倒未曾，只是前两次舅舅上门寻我之时表现的对沈府的环境太过熟悉罢了。”
“哦？”行九恍然大悟。“看来，是舅舅学艺不精喽？”怪自己一心只想着怎么不漏出破绽，却忘记了自己被潜移默化了的意识早已是根深蒂固在了自己的日常行为举止之中。可是这也只能是勉勉强强的说过去而已，因为他前两次去沈府可都是让人传过话，然后有人领着他进去的，更重要的是，几乎他每一次的光顾都是沈蘅正忙得乐不可支的时候，她又那里还能分出身来对这些观察入微？
长辈面前，沈蘅又怎敢放肆，只得和言笑道：“并非如此，舅舅技艺精湛，我自愧不如。”
打一巴掌再给块糖吃的套路行九可不吃，当下就见行九将鼻子瞪到了眼睛上，迎空飘荡的须眉，撒下一段段沧桑着的欢愉。
“蘅儿所言，舅舅不信，除非你能给出个所以然来，不然你之所言，无凭无据，皆是胡说八道。”行九哈哈笑道，虽然语气里是对晚辈的轻蔑，可心里头却没有这样的想法，反之一直以来，外甥女还是他引以为傲的资本。
沈蘅汗颜，她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主动出来打破尴尬的会是行九本人。这是打算就此过去，交之脑后，不再提及了吗？然而，这样的谁又做的来？明明记得缺要假装一切都被遗忘，这恐怕比面对更要心心念念吧？
人生，本就是一场亏欠。
“眼睛，舅舅的眼睛告诉我的？”沈蘅很是冷静的说道。
“舅舅的眼睛有何不同？”行九有点难以置信，他这双眼睛他晨冠之时看了几十年了，也没看出个什么不同来，所以就更不相信沈蘅所言了。虽然这世间有独具慧眼之说，但他不相信这慧眼会长在自己身上，同时他也不想给自己脸上贴近，因为这是在自家外甥女面前，自己有几斤几两早就被掂量过了，就算自己把自己捧上了天，那也是无济于事的一场白忙活。
沈蘅扬眉浅笑：“舅舅的眼睛比之常人，皆是一般，正如那天下的乌鸦一般的黑。”
行九抽了抽嘴角，早知如此，他就不该问的。“有你这么跟舅舅说话的么？”行九白了一眼向沈蘅说道。虽然沈蘅话里七分都是损他的，但他仍旧相信那剩下的三分才是重中之重。因为沈蘅或许会对她自己的对手信口开河，但对于自家长辈向来都是言出必行，行必有成的。
看行九哭笑不得的模样，沈蘅也觉得可笑，却还是深吸了一口气，认真道：“舅舅的演技每一处都是恰到好处，只是，就是好的太过头了，以至于你每一次来沈府时目光从来就没有往府中的其他地方瞄过。”
对于行九而言，沈蘅就是他要合作的伙伴，可是行九连沈蘅是什么样的一个人都不知道，就连私底下的接触都未曾有过，却这般的热心肠的找上门来，甚至对沈蘅当前的处境甚是了解，有时候居然还能将沈蘅的心思揣测个八九不离十，这怎不是一个里离奇？
事若反常必有妖！要知道就连叶明这个手握建安兵权的第一大将军来拜访她府上都还忍不住的要四处溜达观澜，而行九不过一介谋士，就算有着超乎常人的心境，也不能到那种‘身外无物，吾是万物’的傲然之慷慨。人非圣贤，行九也不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之人，他也有欲望，只是这种欲望被封印在心底，不会经意的被勾出来罢了。
只是，当行九面对自己为他量身定做的欲望还无动于衷的时候，她就不得不加重对行九的心思了。渐渐的，行九的每一次到来，和他的一举一动她都有所关注，甚至后来还特意传棋香等人前来问话过。
虽然沈蘅料到了行九的身份不会是表面上的那么简单，却也没有想到会像现在这样的复杂，还充斥着满满的戏剧性，恍若戏本子里头骨肉亲离的套路剧情一般，令人猝不及防。
得到了这个答案，行九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震惊。震惊过后又不由得给自己的外甥女点了个赞，虽然大家都说姜还是老的辣，但很多时候，他自认自己比之这些晚辈还是有些遥不可及。只不过，在着风起云涌的建安，低调谨慎行事也没什么不好，自有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说法，所以在这里，你要么被人踩下去，要么就踩着别人的肩膀走下去。
自私，有时挺好的，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