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一路走来,可曾后悔?”行九惋叹,用着人们所看不透的惆怅充实着自己。
后悔,若说没有不是,若说是也不是。这对沈蘅而言,是一个永无止境的矛盾与纠结,打一开始回来的时候她也犹豫过很多很多,尤其是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她更是陷入了悬崖与泥潭之间进退两难。可是一路走来,值得回忆的太多,值得不放下的也太多太多了甚至连那不该有的牵绊,也是越来越多。
“既然无路可退,又何必再去自寻苦恼?”沈蘅说完,眼底有些伤神。她不害怕失去一切,她所害怕的是这纷扰乱世给了她一切,又在她把这一切当做她的一切的时候给无情的收走。
失去不可怕,可怕的是在乎。
行九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捂于胸口,道:“其实只要蘅儿肯回头,何处不是天涯?”虽然说如今沈蘅和林孟有了婚约,但只要沈蘅不乐意了,想甩了他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就算是长兴王又如何?只要从此以后人间蒸发,他就不信这小子还能掘地三尺,再把天给翻过来。
再者,他总感觉自己的外甥女和沈蘅走在一起,就像是一场凌迟,明明怀着滔天怨恨,却还要虚伪的去洋装,刻意的去欺骗自己,麻痹自己。或许这样的做法顶得了一时,然而这始终不是长久之计,若是他日林孟醒目过来挥刀相向的话,他们又该如何?
沈蘅一愣,她也不清楚这行九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浇她一头冷水不算,还怂恿她去打退堂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行九一切的出发点都是为她好的。行九对自己恩重如山,只可惜,这种好,她无福消受。甚至,在此之前,想都没有想过。
“舅舅知道的,关于这件事,我不会退缩。不退缩不是因为情非得已,而是我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想法。二十年前我的人生由我安排,二十年后,我亦然如此,我所能渴求的只是宽容和谅解,不是给予,更不是施舍。”沈蘅说道。
行九不再说话,可他扬落的白眉间,明明压抑了很多很多。或许有一天,这些东西会变成第二个行九,永远的被岁月封印在回忆的长河之中流淌不息。
等到这川流油尽灯枯的那一天,他能否做回自己,又能否看到当日那个风采奕奕张家九子?
剪烛西窗,昏暗沉落。一场本该热闹非凡的剧情大戏,止于瞬间。
夜深,镜心殿。
风依旧瑟瑟的吹打着桂枝,发出的桂香在风中飘荡,此间芳香,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收了炭火,兰妃正打算歇息,这素娥就匆匆忙忙的从殿外走了进来。
“娘娘,陛下到了。”
兰妃抬头,含带冷笑一抹。“好,我已知晓。”说完又有意无意的瞧了一眼殿外的乌漆麻黑继续道:“天色已晚,你也早些下去歇着吧,若无大事,你便安心休息,无需牵挂。”
听到这里,素娥有些担心:“这里娘娘一个人,可以吗?”她只是一个宫女,但还是练过几年的花拳绣腿的,只要不是群起而攻之,她对付起对手来还是游刃有余的。只是这个时候兰妃让她袖手旁观,她觉得有心不甘心。
兰妃没有犹豫:“你去吧,有些事,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只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总还是好的。”
兰妃话止于此,素娥就算是是还有一万个不情愿,也只能乖乖的顺从兰妃的意思退了下去?
不久,皇帝走了进来。
一身龙袍,永远带着那股凛然的傲气。这份超然,本该是万人敬仰,只是到了她的眼前,就什么也不是了。
“臣妾不知陛下圣驾,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皇帝是一个人来的,就连平日里形影不离的老太监也没跟着。
皇帝看着兰妃没有微微一蹙。一夜夫妻百日恩,他从来没有想过一个整日就活在自己身边的人也回与自己形同陌路,眼里只有君臣之见,就连一个朋友的身份都不肯施舍。很多时候他的无能为力并不代表他就可以被麻木着去习惯这些他本不应该承受的陌生。
“朕大病初愈,想念前些日子爱妃为我做的羹汤,所以连夜赶来,想要爱妃再为朕洗手作羹汤一回。”嘴上说着,可心里却不是这么个滋味。今天是他大病初愈的日子,这三宫六院的妃嫔们那个不赶着上前讨宠?纵然兰妃身在冷宫,使个人来问问总可以吧?不声不响,不闻不问,这镜心殿内,她真的已经是无人可用了吗?
兰妃扫了一眼,见四周已无任何人,便也不打算给皇帝请坐,反之自己还渐渐的把那副谦卑收敛了起来。
“看来臣妾注定是要让陛下失望了。”兰妃宛然一笑道。
“此话怎讲?”皇帝就不信了,一碗羹汤而已,做出来还不就是一刻钟的事。难道说,这是连敷衍都懒得敷衍了吗?想到这里,皇帝心中那一份微薄的失望瞬间不知膨胀了多少倍,真的,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你不反复着去失望,你就永远都看不到绝望。世人都看到了他的尊贵无比,可谁有知道,就是这么一个尊贵无比的人曾今也在某一个时段比任何人都绝望无比。
“这汤,臣妾一生只为陛下做两次。既然两次已过,那就再也没有再做的理由了,再者臣妾不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重操旧业。”更何况,这根本就用不着了。
“你什么意思?”皇帝脑海中浮现出一串又一串的联想,原本许许多多的不肯定也渐渐明晰。看着兰妃,那眼睛里除了不可置信,还有难以磨灭的怒火。
君王之怒,无异于是雷霆万钧,可兰妃无所畏惧,又或许说眼前的这个人,她从来就没有怕过。
兰妃脸上的笑意染上了寒霜,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嘲讽的气息,看着皇帝的神情,更是是笑非笑。
“二十年前,二十年后,难道陛下还不懂吗?”
这一刻,皇帝双手紧握成拳,原本眸底的一丝怒火一点而盛:“果真如此,果真是你做的!”原本他还只是个猜测,原本还以为这是走人想要栽赃嫁祸,原本他还以为这是一种巧合,如今看来,一切都是他把事情想的太复杂了。简简单单的一个日常,简简单单的一碗羹汤,彻底让他昏睡了几天几夜。一梦醒来,噩耗连连。
兰妃看着皇帝的暴跳如雷,不知怎滴笑出了声。自打进宫以来她就没有笑过这么的开心,这么的实在。只是,为什么这种快感会那么的短暂?甚至在痛痛快快的一场过后,她会觉得心里有点涩涩的味道?
就在此时,皇帝忽然扬起了手掌,正打算一巴掌扇在兰妃脸上的时候,又忽然停了下来。
那样英勇无畏的眼神,是叶家男儿的精神精魄,是将士们保家卫国的不灭恒心。为什么兰妃会有这样的眼神,她把这里当成什么了?战场吗?
如果她说这里是战场,那他自己又是什么?无情的敌人,还是奸诈的小人?如果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真的话,那他付出了这么多又有什么意义?
为了让她不被后宫之人排挤,为了她不被群臣非议,自己这个一国之君冒着孤家寡人的风险在冷宫开辟了这样一个自由自在的场所,就连华申说出他昏厥缘由的时候;一切说法都指向兰妃的时候;就当所有热都开始怀疑她的时候自己还始终坚信不疑的认为这是小人所为。如今看来,此前种种,毕生所爱,都不过是一场笑话。荒谬的让人找不到一丝可取之的价值。
“你是不是以为朕舍不得打你?”皇帝依旧高举着双手看着眼前这个让他爱恨两茫茫的女子,帝王无嗣,这对一个王位传承者而言,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情?倘若那天天降灾祸,他这浩瀚江山,又有谁来继承?拱手让于让人吗?他做不到,整个皇室也做不到。
兰妃闻言,原来的苦涩化作烟云。
“陛下是这一国之君,这三山五岳,五湖四海尽是你的囊中之物,有什么是你舍不得的?”帝王,自古无情,又怎会又牵绊?何况这个人的嘴脸,曾今她最清楚不过,纵然如今是一副正人君子像在她面前扮受害者,可没用。只要这个人的第一印象在自己的记忆里刻骨铭心之后,就再也抹不去,也改不掉了。
皇帝一愣,尚未回过神来,却见兰妃上前,“叶兰在你眼中,只不过是一个可以被抢来抢去的物件,我的自由,我的姓名都在你的手里,打我骂我甚至杀了我也只是在你的一念之间,你又何必犹豫太多,何不干脆一点,打我啊,杀了我啊。”说完兰妃就这样在皇帝面前闭上了双眼。
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什么好下场,甚至也没有对其他人抱一点念想。好在沈蘅和那些人没有让她失望,一命换兄长与姐姐的恩仇,也算值了。不能血债血偿,但这样对皇帝而言,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