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居穷道不穷,乱时还与静时同。
“你就是仗着朕喜欢你!”皇帝看着眼前人无可奈何,只得紧咬牙关道。
帝王的宠爱于天下女子而言皆是可遇而不可求,正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帝肯看你一眼,便是万幸,就算有情怀高远者,在那个满朝黄土皆在脚下的人而言,依旧是那么的无懈可击。
如今,更为珍贵的是皇帝的感情是真的,他是真的爱过这个人,甚至为了她已经一次又一次的摧毁自己的所谓原则。要知道帝王恩宠本就不易,何况这还是真爱。也幸亏了皇帝对兰妃的一往情深,若是换做其他,兰妃恐怕早就死了十次不下了。也正是因此,成就了兰妃不可动摇的地位,敢豁出一切的雄心,恰恰也成就了皇帝今日的这一句“你就是仗着朕喜欢你”。
望着眼前怒发冲冠的皇帝,兰妃心里有过一丝麻木,他没想到,即使是到了这个地步,皇帝居然还沉得住气,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被爆发。只是,即使皇帝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兰妃依旧觉得很恶心。因为有些事情,有些东西,不是皇帝一份莫须有的感情就能弥补的。
“陛下如此厚爱,臣妾无福消受。”兰妃思虑万千之后毫不退缩的婉转回礼。皇帝的作为在她眼里,就是施舍,一场小人得志之后的炫耀。如果没有这个人,往日的种种或许都还如昨日一般活灵活现,只是现在,一切就只剩下回忆,虽在昨日记忆犹新,可这终究已经成了过往的一场云烟。
皇帝沉默,合上了眼帘,沧桑的面容开始出现了坎坷不平的坑坑洼洼。在他和兰妃之间,他曾假设过不下百种未来,可是没有一种是和眼前这种实际情况相贴切的。
人,总是对没有的初衷怀抱了太多的美好憧憬,就连最坏的打算,也是个离不了好的。
“朕如此待你,你为何这样对朕?你要什么真都可以给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此刻的皇帝看似心如止水,然实际上,心灵是何等的一种崩溃。是啊,被自己最爱的人推向悬崖的边缘,谁人能不伤心?这个时候,皇帝想问的岂不是兰妃有什么不满,而是她怎么可以?
二十年前种下的因,又在二十年后她的一念之间结出了果实。二十年,难道整整二十年的时光都不足以让她释怀,反之还让她对自己的恨意变本加厉了?都是人非草木,可她为什么就是一副铁石心肠?纵然千般幽怨,在这二十年的冷宫岁月里的,也早该被冲淡了,不是吗?
如天所愿,他成了兰妃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个人。只是,维持这种关系的源泉,不是感情,而是怨恨,深藏了二十年,恒古不变的恨意。
这一下,兰妃的脸上的笑容忽然止住,就在皇帝的那一句满足落下的瞬间戛然而止。
“对于你,我满不满意,这个问题你不是应该问问你自己吗?”这一次,兰妃几乎咆哮而出,仿佛一下子就释放了沉积在心头已经长达几十年的怨气。
兰妃这一咆哮,纵是响天彻地,也兴不起半点波澜。她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于是在此以前,她就撤掉了所有服侍的宫人,就连自己身边最亲近的素娥也被支了出去。而对于这座皇宫,怕也没有人会把冷宫这边当做一回事吧,毕竟这样的事情皇宫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三天两头有主子杖毙奴才的,巡逻的人也管不着,甚至有些还对之敬而远之,生怕窥见了哪位贵人不可告人的秘密引火上身,自取灭亡。
皇帝看着兰妃若有所思,十多年来,他每天都会反思自己的过往,反思君臣之间的种种,甚至去揣测过朝堂之上每一个人的心思。可是十多年了,他还是想不通兰妃对他的拒之于千里之外。
“这些年来,对于你叶家,朕何时不是有求必应?这些年,为了叶家,朕和大臣们撕破脸皮的事做的还少?这些年,为了你,那些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朕还做的少?”皇帝这一次全是怒了,也是第一次,皇帝发现自己的付出有点多了甚至开始觉得兰妃有些贪得无厌了。
只可惜,纵然皇帝讲这些说的冠冕堂皇,可兰妃分明就是毫不在乎,甚至连正眼都不曾瞧过。
兰妃唇边勾起微微的一个弧度,那是一个得意的笑容。藏了这么久,皇帝终于还是把护理尾巴漏了出来,“这些,不都是陛下该做的么?”这些年来,叶家那一次不是被皇帝呼来唤去东奔西走?又有多少次是被皇帝为了他的所谓大局被逼无奈?“说到底,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何必把话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往自己的脸上贴金?臣妾说的可对头?”
皇帝脸色漆黑,极其难看。虽然兰妃所见过于偏激,甚至于大局而言只是一点凤毛菱角,但他堂堂一国之君竟被如此数落,谁还能容忍?尤其,兰妃的话里头确实有些字眼深深的戳中了他的死穴。他是对叶家存了利用之心不错,可是对于他身下的那群臣子,他哪一个没有唯才是举之心?归根到底,古来帝王,那个没有一点帝王心术?若非如此,这龙椅上座的人,恐怕早就不是他了,就连这建安江山,怕也是要改朝换代了。
“二十年了,想不到过了二十年了,爱妃对我的看法,竟然仅限于此?”
兰妃耻笑:“陛下这一口一个爱妃,自己听的就不觉得有些厚颜无耻吗?”这一次,兰妃是毫不给皇帝留颜面,甚至是从来就没有口下留情过。
这些年来,她给过皇帝的脸色是不少,但这一次,是前所未有的痛快。或许,这才是她二十多年来,真正想说过的一句话。
也正是这一句话,霎时就让皇帝漆黑的脸色腾烧了起来,看的清清楚楚,那是怒火。二十多年了,这皇帝终于还是对她生怒了。她是该庆幸皇帝二十年以来对他的放纵和包容呢,还是该惋惜这放纵的包容只是短暂而不是百年之后?很显然,这些都不是,人与人之间的刻骨铭心是感情,刻骨铭心的感情,或许是爱,或许是恨。
兰妃自认不是爱憎分明之人,她只感觉到这一刻的她对皇帝似乎没有感情,却又恨意滔天。
“够了!”皇帝冷峻个脸道:“过往之事,我不在追究,你也休得再提!看来今天这碗汤朕是喝不到了,你便好生歇着吧,至于以后……”至于以后,那就等他什么时候释怀了再说吧。
此刻的皇帝感受到了无穷的屈辱,身为一国之君,却被自己的妃子职责厚颜无耻,他想反驳,却是无力辩驳。
说完,皇帝转身刚准备离开,就听兰妃的声音潜入冷风,从身后席卷而来:“过往之事,如烟如尘。可兄长之故,姐姐之命,历历在目。”
话音落下,皇帝蹲住了脚步,禁闭的眼帘,是在思索。
“你兄长的事情是个意外,何况马革裹尸本就是从武之人报效朝廷的宿命。”他早就让人给当日的叶家二将军送过撤退的口讯,是他自己不肯弃林邺而去,非要血战死扛,他还能如何?这本就是一个抉择两难的情况,如果他告诉叶兰当日叶家在他和林邺之间,在叶兰和长兴王妃之间选择的都是那两个人,会好一点?
这样的结果,对谁都是无言的伤害。既然别人对他不仁,他又何须仁义?所以,后来他选择了一不做二不休。谁都不能挡住皇权至上的诱惑,谁都不能。就算有,那也只是一种虚设,至少他活了大半辈子都没有见到过。
然而,皇帝的见解,始终都只是他一个人的见解。官场,要么清廉无欲无求,要么昏庸贪得无厌。试问身处于此,他还能如何?
“那姐姐呢?”兰妃问着问着,眼角有些红润。她与姐姐只差了一岁,待嫁之前都是无所不说,无话不谈,是京门世家都要羡慕的姐妹俩。现在回想起来,竟然已是阴阳相隔十几年了。
往日情分她是铭记在心,可姐姐呢?当日那个真心待她,爱她,宠她,把她当掌上明珠的姐姐今又在何处?葬身火海,尸骨无存,这些人又是何其的忍心?现在,很多的很多,都只是她一个人的回忆,这也是他挤兑皇帝挤兑了二十多年的原因之一。
皇帝哑口无言,这件事他无从辩解,原本他以为可以天衣无缝的,却不想那日自己派去的人竟然死在了长兴王府,甚至还被外人发觉了。虽然后来他以奸臣佞党的幌子瞒过了世人,但他知道,还有很多人,即使是他能偷天换日,也是瞒不过去的。
他也肯定这兰妃肯定是知晓了。因为在长兴王妃死去之前,兰妃待自己尚有一丝情意,即使是那个时候兰妃钟意之人并不是他,却仍存了夫妻之间的敬意。可现在呢?这个人又何曾以自己为纲?恨不得自己早点死,这一赤裸裸的坦诚,任谁都是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