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你姐姐自己选的!”皇帝咬牙,神情间,尽是原形毕露。是啊,那本来就是她自己选的,是叶家帮她选的,只要叶家不想着攀龙附凤,不想着把女儿嫁进王府,就什么事都没有。
自作孽,不可活。纵然这是个理,可皇帝还是感受到了心虚。这种心虚,是填不满的,这是他一生的软肋,他可以防着所有人去戳它,可他却始终无法提防兰妃这个身边人。换句话来说,若不是兰妃对他来说还有存在意义的话,估计她早就已经死了不知多少次了。他也没有想到,他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包容,最后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乌鸦反哺,可她们呢?
即使皇帝已经将心里头的那一面全数的展现了出来,可兰妃依旧表现的很平静,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知道了皇帝是这样的一个人,甚至是习惯了这样的人,习惯了这样的痛。今日,只不过是在那个结疤的伤口之上轻轻的抓挠几下罢了。
“姐姐的路是姐姐自己选的,那我的路呢?我的路又是谁选的?”兰妃走路不缓不慢,话落之际,正好绕到了皇帝的跟前。
皇帝望着兰妃的双眸,倒映出了一抹莫名的忧伤,同时,他亦然如此。这个时候,他是多么的希望时间就这样静止,谁也不怪罪谁,谁也不说谁,眼里只有彼此,就这样,一直一直走下去。
然而,兰妃却是那样的咄咄逼人:“林呈,如果我的路由我自己选的话,你还记得你今日该如何称呼我吗?”话里,不慌不忙,不快不慢,不急不躁,平静的就像是事不关己己不关心。
这个时候,皇帝的神情变得狰狞,只听皇帝一声冷笑就把兰妃推到了墙上,手肘紧压着兰妃的胸口,直教兰妃喘不过气来。
可即使是如此,兰妃依旧慷慨坦然,面无恐惧之色。她这一次,不但是彻底把皇帝的怒火燃高了千万丈,还触碰到了皇帝的底线。
似乎,每一次她只要看到皇帝怒火滔天到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她的心里总是会好受一些。不过说来也对,认贼作父那么多年,谁心中没有歉意?
兰妃脸色憋的红闷,可皇帝依旧没有松手。
“你的路由不得你选择,从前没有,现在也是没有!你是朕的女人,这辈子都是,至于别的,那都是痴心妄想!”
说完,皇帝的怒火也消了些许,这才把兰妃松了开来。此时,只见兰妃难受的捂着胸口,可依旧不忘投给皇帝一个鄙夷的眼神:
“当年,先帝给我叶兰指婚的是哪个光明磊落的长兴王,而不是你林呈!当初的路若是由我选择,现在你林呈应当尊称我一声皇嫂!”一口气说了许多,兰妃感觉胸口的闷气也消散了许多。
“他不配!”
皇帝怒目。一瞬之间,他似乎又回到了二十年前宫廷中的那一场柳下闻瑶琴起舞合曲。
二十年前,先帝做寿。各大闺门千金纷纷献礼祝贺,而身为次子的林呈,文不比林永,武不过林邺而处处被压一头。
那一天,林呈故意拖延入席时间,却还是难逃一劫。来使献名琴,先帝便让他鸣琴试音,他也照做。原本,他以为这种区瑶琴抚下来会单调些许,可没想到结局却远远的出乎了意料之外。
皇帝没有让他一人单枪匹马,还指了当年的京门最能歌善舞的叶家小女为他伴舞。琴舞一和,名动京城,毫无疑问,后来林呈成了那一场宫廷宴会之上最大的赢家。也正是那个时候开始,林呈开始注意到了叶兰的身影。
那副霓裳水袖,那副歌喉婉转,就在他心中的,永远都是那惊鸿一面,从未动摇。即使是兰妃歌舞清影销声匿迹的今日,依然如此。
也是在那之后,林呈才知道,那个曾今让他朝思暮想日渐消瘦的女子已经名花有主,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这个人儿,就是日后的长兴王妃,是他只能远远看着,连碰都不能碰一下的皇嫂。
当年曹子建爱慕王嫂甄氏的故事自古以来都受万人传颂,也正因如此,林呈开始质疑皇帝的真正用意。让自己的皇嫂为自己伴舞,难道就真的只是伴舞这么简单吗?多的,恐怕都是对林邺的不满,唯恐自己的儿子功高盖主,所以借他的手打压一头吧?
人老心衰,岁近暮年的先帝,或是糊涂了吧。
起初,林呈还以为自己可以就这样的将这样的念头压制住,可是到了后来,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如此的丧心病狂。
“林呈,长兴王林氏于我,不是他不配,而是我不配,是我们不配!当初,若无长兴王独当一面,你何来这残垣断壁的半壁江山?得了这大好河山的便宜还卖乖,害了长兴王性命还装无知,罪己诏?你真当天下人都眼瞎,都是三岁小孩任你糊弄吗?”
长兴王,威风八面,面若冠玉,曾今是多少闺中少女的梦中情人?一时间,多少陈年往事涌上心头,又有多少辛酸苦辣流淌其中?
当年,她与林邺是可谓两情相悦,而这赐婚一事,更是长兴王亲自向皇帝为之求来。怎奈后来先帝临时改意,收回了赐婚的圣旨,解除了他们之间的婚约,原本她以为这件事就这样完了,就这样不了了之。
怎奈后来之事情,接二连三。
“叶家长女,美名在外,家世清白,蕙质兰心,赐婚长兴王,年底完婚,钦此。”
当年先帝的这一封圣旨下得是何其的迅速,又是何其的荒谬?解除了她和林邺的婚约,却又把自己的姐姐给林邺拼在一起,这算什么?是补偿么?如果是的话,那很好,她不需要。叶家的女人和别的女人一样,但绝不代表她们会为了一个王妃的位子自甘堕落,也绝对不会为了这样的一件事伤及自己姐妹之间的感情。
也是到了后来,叶兰才渐渐的明白,当初先帝那样的做法,并不仅仅只是对自己不满,因为皇帝若只是对自己不满的话,大可单方面退婚了事,何须提出解除婚姻这个说辞开全了自己的名声?
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小人作祟。而让兰妃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搬弄口舌之人竟然会是林呈,是现在这个君临八荒的一国之君。如此卑鄙行径若是公诸于世的话,那皇帝都恐怕会成为世间最可笑的笑话吧?
听了许多许多,皇帝神情由喜转悲。很多时候,他都以为自己可以一直瞒过去,可他没想到这一切一切的欲盖弥彰都已经被那个人收入了眼底。更可悲的是,那个人明明就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却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装就是二十年。
二十年前,他横刀夺爱,从兄长手中抢回了当时名动京华的她,却不想这样的一朵国色天香,就这样在他的手心枯萎,黯然失色,随着迟来的晚风,碾碎在心的边缘。
“林邺,又是林邺!叶三为林邺弃我于不顾,弃我建安江山于不顾。如今你又为林邺弃我至此,加以他日,那这普天之下的泱泱子民是不是都得抛弃朕?”一股王者的忧伤静静的从林呈身上溢了出来。
其实,他又何曾不想做那光明磊落的人物在人前顶天立地?可很多时候,纵然心志不曾泯灭,但时运之不济总是能在最关键的时刻给你迎头痛击,以致功败垂成。
经年之前,林永最得先帝喜爱。经年之后,林永自毁前程,他又获得了先帝的信任,可即使是这样嗯一个情况之下,他还是步步为营,因为他知道,他那个兄长虽然不得先帝宠信,却绝对是众望所归。他也知道,只要有那个人在一天,他就永远都没有办法坐上那个位置。
所以,后来机会来了,他没有放手。一将功成万骨枯,纵然是同室操戈,可林呈从来没有后悔过。
话说到了这个地步,皇帝也是无话可说了。
一声重重的撞击声落下,皇帝摔门而去,徒留兰妃一人静静的站在原地,似笑非笑,似喜似悲。
人的感情真的是个复杂的东西,这个时候明明是她该庆幸喝彩的时候,可她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甚至还有一种莫名的抑郁。
皇帝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他的最后通牒,她可以借此毁了皇帝的毕生,但同样也会葬送自己的一声。
收敛,这是他说。
家国兴亡自有时,吴人何苦怨西施。西施若解倾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
兰妃一声愁叹回首,却发现身后也是一个此起彼伏。那人身姿挺拔,神态超然,只是眸底里泛滥是一种徘徊在寒水于烈火之间的煎熬。
正是林怀静。
“母妃。”林怀静轻轻的唤了一声,他也没有想到心里头那么多的未解之谜和难以置信到了口中,就只剩下了这两个字。
兰妃闭眼沉思了一会,“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林怀静连连摇头,深怕下一秒等待着他的,是惊悚。
见林怀静如此,兰妃也觉得有些可笑。
“林呈是你的生父,至于长兴王,我们还没有那个资格。你长大了,有些时候,有些路,你也该自己去选了。水火交融,必有消亡,这一次,你的选择你自己主宰,我不干预,也不怪你。”说完兰妃径直从林怀静身旁走了过去,任是林怀静如何的叫唤,她就是不回头。
望着兰妃的背影,林怀静有些伤神。兰妃的意思是皇帝和她,自己只能选一个。这世间,恐怕再也没有更荒谬的选择了吧?
他没想到兰妃可以这么狠心,明明是知道皇帝的身体状况,更是知道皇帝已经不可能有那子嗣,却还在玉嫔有孕之时默不作声。
这一场荒谬的闹剧,皆是她一手而起。
其实,他若不是皇帝的子嗣的话那该有多好?至少这个时候,他不用为难成这个样子。父母相残,只是为了一个早就已经不复存在的长兴王。
长兴王,你算什么,你凭什么?
林邺,林孟,你们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