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前落尽梧桐,水边开彻芙蓉。
“你在这里做什么?”行九刚归至家中,就见深月一脸失魂落魄的蹲在门口。见此,行九眸底闪过一抹失望。
深月抬头见来人乃是行九,脸上神色显然激动了起来,忙是喜出望外的站了起来道:“先生,我家小姐到底如何让了?”深月揪着行九的衣衫,恍若一个楚楚可怜的乞儿。须知她与玉嫔十余年的主仆情分,那不是说放下就放得下的,行九也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方才没有提玉嫔这个茬,反倒只是拨撩她对林怀成的怨恨。
对行九来说,让一个奴才为他卖命不难,可是要对他忠心不二的,他还不敢狂妄自大到信口开河,他也知道这若是深月一早就知道自己的想法的话,是决然不会答应自己的要求和自己合作的。同时,也庆幸有这一点,不然他真的不知如何去面对这样的一个人,也不知如何才能对这样的一个人狠下心来。
“天色已晚,你明日再来吧。”说到底,行九还是有些心软了,因为对于深月这样一个小小的宫女而言,无论自己的计划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她都没有继续在这个世上活下去的理由。可说到底还是陪在身边将近一个来月的人,若是真的要对她痛下杀手,难免还是会有些于心不忍。
深月抬头,却是不肯,更是苦苦恳求了起来。
“先生答应过深月的,只要深月给先生你想要的东西,你就助我回到娘娘身边,如今娘娘和太子殿下的行踪我已经给了先生,先生也已然如愿,那为何又不兑现诺言?”要知道她做了这么多,始终也就是为了那一个初心而已。倘若最初的梦想成了一场海市蜃楼,那后来的一切都只是惘然的迷失,一切努力付诸东流。
行九沉眸,“回去吧,答应你的老夫自然会做到,只是眼下不是时机,也不合适。”
莫说行九本就没打算将深月送回去,就算有这种打算,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将深月送回去。一来,这种做法太冒险;而来,这样做让她去送死没什么区别。因为如今玉嫔那边的处境,远远比所有人意料之中的都要差。身为皇妃,却跟皇帝的儿子搞在一起,更是到了这东窗事发的地步,就算是在这场劫难之中存活下来,怕也是一个包羞忍耻的下场。
然而,深月虽是不精,但对与这种事情带来的下场她多多少少的还是能猜到一些。再者,她本就是个执着之人,既然认准了要由一而终,那就自然不会半途而废。
“深月既然守了先生半夜,自然也不会介意再守你一夜,我想先生知道的,现在正是娘娘最无助的时候,也正是我最该出现在她身旁陪她渡过难关的时候,还请先生成全!”说着。深月已是通红了眼眶,满眼的神情在夜色中点缀着明珠般的光彩,只是这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行九也说不准。因为他和这深月的半个月相处下来,发现这深月比他预料中的要坚强一些,甚至还要放得下。只是当这个被当下的对象是玉嫔的时候,深月的反应会如何,那就有待考究了。
至少,到现在深月也没有露出半点破绽。或是真情,或许,他真的可以试着去应承。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回去之后又能做些什么?而且,你家娘娘要是知道这些事情又是你所为的,你认为他还容得下你吗?”这可不是行九危言耸听,就算玉嫔此前对她百般宠爱又能如何?要是知道自己今日的一切都是拜深月所赐的话,还不得对她恨之入骨?说来,这还是一念之仁惹的祸。
深月闻言,虽是惊慌,却还是算淡定。
“先生此言深月不依,我家娘娘想来都是深明大义之人,又怎会如此?而且,只要先生不说小姐又怎会知道?”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回去,她一定会破例理解的对吧?
行九沉眸,“此时纵然太子殿下不知情,但又怎能瞒得过玉嫔的眼睛?须知,当初是她放你离开,同样,她也知道最了解她自己,能时时刻刻扣住她作息时间的,也只有你”
深月一颤,险些栽倒在地。沉痛的眼睛,似在诉说着什么,又或许说她明白了些什么。
“其实先生早就猜到了这样的结局,却还是义无反顾地逼我去做了,对吧?”
对吗?对的。也只有这样才说得通,行九救她只为利用她,根本不不是所谓交易,可恨当时报仇心切,一心只想着如何对付太子,却忽略了玉嫔和太子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存在。是自己害了她们,那她现在又有什么资格回去?回去了,又该以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向她们?
行九缩回了原本想要牵拉深月起身的手,脸上的寒冷之意也渐渐的强烈了起来。“你说的没错,可这也是我们共同的唯一之选”深月想回到玉嫔身边,而自己想要毁了林怀成。只是,这种毁灭是殃及池鱼式的。这个世上值得他去牵绊的东西并不多,可就算是这样,他也无暇顾及每一个人的感受。这是深月自己的选择,他只不过是一场推波助澜,至于结果如何他不管,他只要看到他自己想看到的,至于其他你该承受的,你一个人独自承受,他没有义务和你一起分担。
“这样的结果是先生所希望看到的,却不是我所愿的。”深月低头,情不自禁的就笑了出来。是啊,那是可笑。她自己是有多可笑才会认为自己是遇上了贵人?是有多可笑才会认为自己能一辈子沉浸在自己的白日梦之中?又有多可笑,才会心甘情愿的被人奴役,甚至不顾一切的将自己的操守挥洒出去?
行九看着深月一脸的失落,心里头也有些酸涩,说来这种欺骗她人感情的事他还是第一次做。
“可这样的结果是你自己选的。”行九叹气转身道。
深月冷笑:“若当时我就看到了这样的结果……”她宁愿死,也不愿这样内疚的活着。看着曾今和自己朝夕相伴的人泣血剑下,看着曾今的点点滴滴烟消云散。那是一种来自心灵深处的罪孽,那是一种无边的愧疚。这种感觉是煎熬,甚至比死还要难受。
是啊,她死了的话,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她当初为什么要选择活着?她当初就不应该选,干干净净的死去,一了百了的,多好。
“不,当时你就看到了,只不过是你心存侥幸,不肯认命罢了。”
闻言,深月脸上的神情就更是凄欢了。很多时候,一个问题追究到最后才会发现,原来错的从来就不只是别人,而是因为自己心里的虚伪,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所以才将一切过错归就在别人身上,自欺欺人。
”有些事情不必执着太多,越是执着,你就越放不下。就拿现在来说,太子和玉嫔皆已是众叛亲离,你就算是有这分心想要帮她推理苦海,可是你有这个能力吗?“这样的能力,就连他自己都恐怕没有,又何谈她一个小小的宫女?除非你能扭转圣意,又或者让那一干知晓内情的人永远的闭上嘴,不然这玉嫔在这片宫廷的劫土之中就别想再看见天日。
“心意到了,结果如何都已不重要了。”说完这些话,醒酒也感觉自己有些虚伪,毕竟自己也是帮凶,而这个时候他这样子颠倒黑白的瞎说一痛与魅惑人心没什么区别。当然,说到底他也不过是受人所指一个冤大头而已。
深月抬头看了一眼那张寒冷如初的面具,也感觉胸口一凉,似是失臆。“先生,你于我有救命之恩,现在你陷我于不义,从今往后我们扯平了!”
明明是那样深明大义的语气,可听在行九耳中,满满的都变成了嘲讽。他知道,深月眼中流转的是恨意,是对自己的,也有对她本人的。
当一个人连自己都舍得记恨的时候,那就是真正的悔到肠子里了。或许,这份悔意,足以毁掉她。因为在她看来,也只有毁灭才没能净化眼前的过往,不必再让她饱受着这样的痛苦,昏昏沉沉的迷失在每一个回忆院落,树影深深,看到的却依旧都是那一束熟悉到让她热泪盈眶的身影。
这一刻,深月看到她眼前的一切都是灰色的。两眼空洞的她,站了起来。
就在此时,行九忽然发觉到了深月的异样,连忙快步的想要阻止,可这时色深月早已往门前的梁柱之上撞了上去,千钧一发之际,行九抓住了深月衣袖的一角。
好在行九那一下减缓了些许的冲击力,深月也只是晕了过去而已。看着深月眉头上很显然的一块浅红,行九也只得连连摇头。这样的结果被该是在他的意料之中的,然而他没想到在一切都快向着自己预定的目标前行的时候,让这一切功败垂成的却是自己。
逼死眼前人的狠手,他是该下还是不该下?对于一个已经没有了任何作用的棋子来说,他没有任何理由不下这个狠手。死人不会说话,本是人尽皆知的一道真理。可是这个时候,他多么希望这句话只是人们的一个误判啊!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