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白玫瑰
出乎意料的事情总是很多,而她的生命仿佛从来没有这样热闹过,当她连续一周,收到同一种由荷兰空运过来的白玫瑰,她的心里只剩了不好的预感。
店员们每次收了花,都是一脸惊呼艳羡,只有她知道,这些玫瑰不会是荣劭卿订的,因为他知道她一向更喜欢百合,况且他这些日子似乎十分忙碌,两个人好几天都没有正面碰到,都是她睡熟了他才回来,等他出门的时候,她又还睡着。
楼下店堂里已经没有地方摆了,今天的这一束,她只好拿到楼上来。墨绿色的包装纸笼着一大篷挨挨挤挤的花苞,一看即知是进口的品种,花型优雅蓓蕾饱满,洁白的蕊心中透着淡淡的粉。每一朵都是刚刚盛开,微张的瓣尖含着水,晶莹欲滴,仿佛一群含情脉脉的少女,只欲语还休的看着她。
这种玫瑰的花期一定很长,只是联想到送花的人,让她不由得浅皱了一下眉——他想干什么?上次他送的爱马仕手袋,她只打开看了一眼,见可晴十分喜欢,正好转送了给她。
这些花束呢?她又该如何安置?花店的人坚决不肯回送,说是订花的人并未留下确切的身份信息。
她猜想是他,除了他还会有谁?
只因为她长得像夏芷青,又或者因为她是荣劭卿的女朋友?
她顿时觉得头痛,起身走到窗口放眼远眺,对街亦是林立的商铺,高低错落的广告画吸引视线。按住太阳穴轻揉了几下,她又坐回去集中精神,桌面上摊着一张图纸,思路已经成熟,领口、腰线、褶皱、下摆,每一处细节她都反复落定了,最后的用色反而成了难题——黑色太讨巧,红色容易喧宾夺主,金色的季节感又太强……
晚上,她又等荣劭卿到很晚,客厅的灯一直亮着,却始终听不见动静,后来挡不住睡熟了过去,天亮才发现他竟然彻夜未归。
她心头一紧,没有出差,他这是睡到了哪里去?
在这城中,他自然还有别的房产,这是毋庸置疑的,可是她以为,他是不会在别处过夜的。
林羽沫知道,他的父亲前几年已经过世了,兄弟姐妹似乎也是没有的,母亲一个人常年住在台湾。自从他上次说过要换一种方式,她心里也不是没有多想的,却迟迟等不来他的动作。
女人天生敏感,她气馁的扑倒下去,将头重新埋到枕头底下去,仿佛这样就可以变成一只鸵鸟:他分明就待她这样好。
出门之前就在下雨,等到了沫色,吃过了中饭,还是淅淅沥沥的不肯停歇,急着要把最后的一丝夏意送走。她颓然的将手机扔到一边,最后看了一遍图纸,提笔在信封上写下了曲苑裳的收件地址,随后走到楼下去寄信。
沫色里白玫瑰泛滥成灾,可晴将今天的这一束递到她眼前,甜美的笑容里似带了几分无奈:“羽沫,放哪里啊?”
她也犯了难,瞥一眼橱窗、沙发、陈列台、柜台,再这样收下去,路过的行人恐怕要将这里当成花店了。问题不单单是没有地方放,如果荣劭卿来了店里看到,她又该如何解释?
见可晴伸手撩了撩花尖上的水珠,林羽沫轻轻一笑:“你喜欢吗?放在你家里可好?”
“当然喜欢了,只怕荣先生知道了不好!”可晴不明就里,只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她。
“怎么会!只要你不嫌我借花献佛——送给你!”她特意接过花束,再举手递给她。人的感情总是很主观,三四个月相处下来,她是真心喜欢眼前这个女孩,亲切又大方,不像其他的店员,对着她总有一种小心翼翼的客套。
“可以吗?谢谢你!”可晴开心的接过去:“还是第一次收到这么漂亮的花呢!”
林羽沫听她这样说,一时反而觉得难为情,刚想开口说什么,却听见一声:“欢迎光临”她抬眼一看,门口进来的人居然又是夏景晟。
“你好,欢迎!”她正想着什么,他已经走到了跟前。
“来避雨也欢迎么?”他笑,洁白的牙齿一闪而过,眼光却落在可晴手里的花束上。
他大概真的没有撑伞,头发上湿漉漉的水光,可晴到底眼尖,一眼就认出了他:“当然欢迎,夏先生。”转身又到柜台里面拿了面巾纸盒递给他。
“谢谢!”夏景晟随手抽了几张面纸,胡乱擦了擦额头上的雨水,一脸似笑非笑的说:“人比花美!”
可晴面上红晕一闪,微露娇羞之色:“我去倒两杯茶来!”
林羽沫在一旁插不上话,倒是有时间打量了他一番,前两次见他都是穿深色西服,今天却是一身休闲装,粉色衬衫的袖口随意挽起,牛仔长裤利落修身。
荣劭卿的衣柜里永远不会有这样的衣服,她忍不住想。
但她很快发觉,他这样穿着,竟然一点儿也不难看,整个人反倒更添了些俊逸的气质。夏梦舒曾经说他和荣劭卿都是极英俊的男子,现在看来,她的确没有偏帮。或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缘故,她还是觉得荣劭卿更好看,衣冠楚楚,伟岸潇洒。
他又来干什么?
“看你这里就快成花店了!”他倒是毫不遮掩。
“如果花店继续送来,我只有让沫色的顾客人手一束了。”她本来还一直计较着如何开口说破,偏偏他先将话题引了上来,正和她意。
夏景晟当即不说话了,却仍然维持着风度,她被他看得一阵心虚,又不能发作,可是他究竟想干什么?
可晴正好端了两杯茶过来:“你们慢慢聊!”转身欲走,却被他叫住:“你叫什么名字?”
“方可晴!”她冲他粲然一笑,方才的羞涩褪去,换了一种落落大方的甜美。
“可晴”他重复一遍她的名字:“红玫瑰应该更适合你!”
可晴笑着走了开去,林羽沫顿时有一种错觉,好像她今天笑起来格外楚楚动人,一双大眼睛顾盼生辉,粉白的肌肤上梨涡浅现,带着少女特有的光泽。
她不由得去看夏景晟,一转眼就见他正望着自己,那目光越发耐人寻味:“白玫瑰的花语是尊重,你好像不太尊重送花的人!”
林羽沫心知肚明,索性狠了狠心,口气生硬:“好像是送花的人不太尊重事实!”
两个人又是一阵沉默,她不知不觉已经低了头,他的声音却似自语:“事实?”
在夏芷青这件事情上,始终是荣劭卿亏欠了他,而那对菊花袖扣,又是因为她,才让他意外得见。算不算是她,亲手将他推到了真相的面前?
林羽沫发觉自己其实是有些怕他,这种心理很奇特,仿佛是不忍,又仿佛是同情。
外面雨声滴滴答答,店里放舒缓的轻音乐,大概一张碟片正好播完,整个空间突然安静了下来,静得都能听到门外三三两两的脚步声,还有远处汽车的喇叭声。
音乐又再次响起来,只听前奏她就知道是哪一首,一把纯净的女声开始低低的吟唱:“whenyousmilemylifebecomesarayoflight,singmealullabytosleepatmidnight,i\\\\\\\‘llbehypnotizedwhenlookedyoureyes,turnofftheroomlight,let\\\\\\\’sspendthenight,takemetofaraway,awaytoyoursecretplace,takemytearsmyfears,takeallmypainforwhich,i\\\\\\\‘llrepaysomeday,withakisssay,can\\\\\\\’tbelievethati\\\\\\\‘minloveinloveagain……”
熟悉的旋律低回,恍如情人间缠绵的耳语,她后来每次听这首歌,都会情不自禁的想起荣劭卿。他已经两天没有回公寓了,她好几次忍不住对着手机,飞快的按下那一长串倒背如流的数字,却没有一次下定决心拨出去。
可是她想他,思念像一只黑手时不时的冒出来,挠着她的心,难受又好受,她真的十分想他。
“——《inloveagain》”
林羽沫的思绪被他的声音打断,随即微微一怔,想不到他也喜欢这首歌,而他们两个人,竟然就这样安静对坐着,各怀心事的听完了一整首歌。
“你准备出去寄信?”夏景晟显然看到了她手上的牛皮信封,开口问了一句。
她这才想起来,原本是要去路口的投递箱,曲苑赏规定参赛作品一律采用邮递的方式。其实,她从来没有邮寄过信件,没有可以写信的人,也没有需要寄信的地址。
“……是。不过,也不急!”她反手将封面向下,刚刚应该找个机会先放起来的。
“我以为你急着赶我走!”夏景晟扬眉一笑。
她微窘,端起茶来喝,红茶已经凉了,入口涩涩的滞苦。她并不太懂得品茶,锡兰的乌沃茶,上次荣劭卿带了一些到店里来,他说茶叶总要喝的好一些。
想不到,今天倒是由可晴泡了来招待他,林羽沫仰起脸轻轻一笑:“没有店家赶客人走的道理!”
他又在看她,仿佛是错神,她一触到他的目光就低下了头,他是在看她么,还是想透过她去看自己心底的人?
“看久了才发现,其实你们并不像。或许,是我已经快要忘记她的样子了。”夏景晟的脸上又浮起了那种如嘲似讽的笑意,声音却十分平淡。
“有些人就在我们念念不忘中,不知不觉的忘记了。”反正话已经说到这一步,她也没有什么好忌讳的,想不起来是在哪里看到过这样一句话,今天却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你,也是这样么?”他颇有深意的问了一句。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更不知道他指什么,只得反问:“什么?”
“没什么,雨停了,我该走了。”他站起身:“要不要我载你去邮局?”
“不用了,路口有投递箱,谢谢!”林羽沫赶忙道谢,说得也是实话。
谁知,夏景晟好端端的走了两步,猛地一侧身逼近了她:“你——好像很怕我?”
她只是一惊,正好对上了他的一双眸子,狭长而清亮,眼角微微上翘,不知道是不是所谓的丹凤眼。而这双眼睛的主人,竟然就这样近距离的盯着她,大庭广众之下,暧昧得毫不避嫌。
她心里又是一阵紧张,手里的信封掉落在了地上。
他倒是好风度,立即弯腰替她捡起来,看到信封上的字样,似皱了一下眉:“曲苑赏?”
林羽沫简短的“嗯”了一声,随即接过来,他知趣的不再多问,出门前,反而绕到可晴身边偏头耳语了一句什么,隔着距离,只看到可晴一脸灿若梨花的笑容。
外面雨还在下,又过了好一会,她才撑了一把雨伞,走到路口的邮筒将信封投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