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从前你不这样的
第二天他们回城，许南笙去公司，她去沫色。
车子从环城高架上下来，正是高峰时段，各路车流都排着长队，一阵停停走走，眼看着渐行渐缓。车窗外车水马龙，楼群林立，她顿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距离感，仿佛眼前的滚滚红尘，繁华人间，她已经离开了很久。
现在这种车况，等许南笙到了公司，今天所有的早会例会统统得重新来过，加上近一周的公事积压，只怕他一脚踏进办公室，半分钟也不可能闲得下来。
林羽沫忽然有些埋怨自己，本来就醒得晚了，他又怕她饿，坚持要先去街上吃早点，她是真正算不清楚，他在自己身上浪费了多少时间。
她心里着急，转头去看许南笙，玉雕一样的侧脸，连一丝疲惫也看不出来。他的手放在方向盘上，车子停下来的时候，食指有一下没一下，轻轻的叩击着。
昨天半夜里，恍惚听见有人在讲电话，隔着距离，声音也压得极低，很久才简短的“嗯”一声。她一开始还以为是在梦里，感觉又不像，挣扎着翻了翻身，模模糊糊看见另一边的沙发里，他的位置上并没有人。
那一瞬间，她心里是确定的，还想着要等他回来。后来大约实在是困极了，他什么时候躺回去的，却是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现在这么看着他，倒是让她疑心，昨夜自己只是做了那样的一个梦。
许南笙见她出神，轻声唤她：“羽沫？”
她嗯了一声，回过神来：“什么？”
他伸手探一探她的额头，目光一紧：“你怎么了？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他既然没有主动提起，她就不问了吧，他说过让她什么也不要管。于是，她扬眉轻轻一笑：“素面朝天的，当然不好看了！”
他一怔，微笑着说：“谁说不好看了，在我眼里，你任何时候都好看！”
林羽沫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故意吓他：“许南笙，你变了！”
他果然一头雾水：“我怎么了？”
她还是一脸委屈：“从前你不这样的！”
他更加着急起来：“我怎么了？”
她终于忍不住了：“从前你可没说过我长得好看！”
许南笙反应过来，连眼睛里都带着笑意：“以后我天天说！”
她又不依：“那也不行，天天说，听腻了就没意思了！”
他顺着她：“怎么甜言蜜语也有听腻的时候？”
她白他一眼：“谁让你整天只说一句了！”
他好脾气的问：“那你明天想听什么？”
两个人从来没有试过这样斗嘴，也不说正经的，你一言我一句的绕来绕去，不肯停下来。
终于快到了，车速也渐渐慢下来，林羽沫不想等他开口，抢着说：“事情再多，也要记得吃午餐。”
许南笙点头，拉过她的手紧紧握住，良久才唤了她一声：“羽沫！”
刚刚逗他说了那许多话，是想留给彼此更多的信心，而他现在一开口，她又无端端的心慌起来：“我在。”
他的神情黯淡下来，渐渐的，仿佛覆上了一层冰霜，又隔了一会儿，才终于说出来：“我不想要你去。”
她看着他，一颗心也跟着冰冻起来，张了张嘴，却找不到合适的句子。
他却兀自低声说：“我怕你去了，就不会再回来。”
她心底婉转的一阵疼，疼过之后，反而有了知觉。她努力笑了一笑：“你总不希望我逃避，是不是？我们以后还会面对许多比现在更困难的事。除非你不想要我回来，不然，我还可以去哪里？”
那一刻，她几乎看清他的眼底，几分怀疑，几分黯然，几分沉痛，几分无可奈何，最后统统凝结成了她自己的一张脸，苍白的，微微带着笑。
他终是放弃了，略略移开了目光，再看她时，一双眸子已经波澜平静。他微闭了一下眼睛，立即又睁开，似笑了一下：“你不会再逃走了吧！”
她反握了一下他的手：“你在这里，我还可以往哪里逃？”
许南笙抿了抿唇，眉头渐渐舒展，忽然又对她说：“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然后我们就结婚！”
她不看他，只轻声说：“知道了，别人听见了，还以为我在催你！”
他一脸认真：“我倒巴望着你催我呢！不过，我现在只希望你能答应我！”
林羽沫看一眼窗外，已经到了路口，车子很快就会限行，她抽出手来摊在他面前：“又没有玫瑰花和戒指？”
许南笙一愣，车身也紧跟着一颤，稳稳的刹住。他热切的望着她：“真的？”
她终于倾身过去吻他，左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臂，隔一会儿，唇瓣才缓缓离开他的。
他还没有反应，她已经急着要逃了：“我可以自己过去，等这里结束了，你派人来接我，我回家里等你。”
推开车门的时候，他好像说了什么，她赶着离开没有听清楚。一口气走了不长不短的一段路，胸口还是砰砰直跳，手心里也热得仿佛出了一层汗。
她忽然恼怒于自己的不可理喻，那一刻，急切的想令他安心，又更急切的想从他眼前逃开。
她是要给他吃一颗定心丸，还是要给自己加一个紧箍咒？绕了一大圈，隔着这许多纷杂的人事，他们终究会得到一个圆满吗？
她不敢往下想，一旦想了，就绝不敢这么做。于是只能先去做了，至少他是快乐的。如果他要给她一个家，她至少应该给他快乐。
这么想着，脚步却越来越慢，平常十五分钟的路程，今天竟然走了这么久。明明就在眼底，已经望得见招牌了，却又仿佛还有很远，经过一间一间的玻璃橱窗，怎么看都不是最熟悉的那一道风景。
原来她竟然是怕！怕物是人非，怕见到，更怕见不到，怕一切还没有结束，更怕一切都已经结束。因为这千万重的害怕，才不知不觉止住了脚步，站在路中间，迟迟不敢走进去。
而她就那么望着，仿佛又看见了那个人第一次带她来到店门口，她站在他身旁，一抬眼，沫色两个字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艺术体的白底黑字，清新飘逸。又仿佛是那一天，她远远望见他坐在店里，自己一路小跑着进去，坐到他身边，他旁若无人的凝视着她，将她的长发牵起来绕在指间把玩。她还看见他安静的坐在沙发上随手翻着杂志，自己正在店堂里，一边跟可晴说着什么……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再美再好，她都不能留下。
可是，她想留下沫色，不要他的施舍，堂堂正正的将沫色继续下去，靠她自己。不牵扯任何背景，不管是荣欣，还是星辰，说不出来为什么，只觉得应该这样做，也必须去做。
“羽沫，你怎么站在外面不进来？”可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林羽沫终于醒过神来，看清楚眼前的人，勉力微笑了一下：“正要进去。”
两个人说着话，就到了楼上的工作室，自然是围绕着QC珠宝的秀。原来那天她跑出去以后，可晴已经把所有的资料全都看了一遍，又替她收集了其他珠宝品牌的新品发布秀，真正是心思灵活，又行动积极。
她见可晴这么快进入状态，连自己也跟着专心了起来。
偏偏灵感这东西，越是强求越是得不到，满世界的珠宝钻石，只看得她眼花缭乱，心里虽然十分清楚，珠宝和时装是相通的，却怎么也打不开思路。
手中的鼠标滑来滑去，无意中点开了一个页面，一张人物照片跳出来，惊得她一时间无法眨眼。原来第一眼看上去，当真与自己有五分相似，长发和脸型。仔细再看，眉眼又是完全不同的，只颧骨到下颔，有着一样的弧度，都是削瘦而尖的。
她立即看了一眼人名。
原来夏芷青本姓单。
QC珠宝的创始人及首席设计师，曾经获得奖项，以及所创作的珠宝系列。页面中，其余个人信息几乎只字未提，只大篇幅展示了她的每件作品。珠光宝气，钻石璀璨，每一张图片都有着完美的拍摄角度，单看着，已经让人涌起无限想要收藏的冲动。更难得的是，每一件作品都配有一个十分打动人心的名字。
林羽沫忍不住又想起了那对菊花袖扣，如果有机会，她又会为它取一个怎样唯美的名字？
她觉得累了，站起来走动一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镜子前面，现在是完全看不出来，再过一个多月，肚子只怕就难得遮掩了。许南笙一再提起结婚，应该也是为着这个原因，她低下头静静的想着，那就早一些吧！至少不会让他太难堪。
无端端的，她又想起了那篇报道，好巧不巧的，怎么偏偏就刊登在了那本杂志上，沫色里一直都有订阅，店员们想必都已经知道了，刚刚她进门的时候，她们似乎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异常，是司空见惯了，还是不动声色？
到如今，那个人想必也不会在意，将她陷落到这种难堪的地步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