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沈婉茹
还是躲不过,夏景晟坚持要开车送她,顺便谈一谈新品发布会的进度。
现在他是甲方,她到底不能推脱了事。
出了病房到停车场,两个人一路上也没有说话。
车子开出去一段路,这城市车水如马龙的车道,其实哪里都很像,不经意就忘了身处何处,仿佛迷了路。
过了第二个红绿灯路口,夏景晟终于开口说话了:“又在害怕我这个疯子?”
林羽沫只装作没有听见,车玻璃上浮光掠影,交叠流转之间,越发映得她的一张脸有些支离破碎。
她突然转头问:“送给守一的那只长命锁,需要多少钱?
夏景晟一挑眉:“秘书说你们提议追加预算,你现在一开口又是钱,怎么?你很缺钱?”
她倒吸了一口气,这算是什么逻辑,却偏偏歪打正着了。这些日子她多少恶补了一点鉴赏知识,刚刚的那只长命锁,不看那块玉的质地,仅仅铃铛里头拢着的三颗钻石,单单色泽和切割,已经知道不菲。
她当然得知道价钱了,尽管缺钱,可是以她的名义送礼,又怎么好让他破费。
她不接话茬,只顾自说:“到底是多少价钱,我好还给你!”
夏景晟侧目看了她一会,不屑道:“无价!”
林羽沫气结,又不便发作,只得好脾气的说:“六位数总够了吧!等发布会一结束,我给你送过去!”
他沉默了一会儿,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口气似软了下来:“我是真的不知道。”停顿一下,又说:“是我自己设计的!”
果然是他的心思!她转头看了他一眼:“提议追加预算是合理的,这一点,我们讨论过。”
夏景晟疑惑:“我们?”
她立即解释:“我是说我和可晴。”
他拉长眼光,斜了她一眼:“你为什么答应接下这场秀?”
她低头不语,总不能直接告诉他,根本就是为了酬劳吧!何况那些钱,也许并不能解决她目前的问题。
他的目光专注回了前方,隔了一会儿,突然说:“沈婉茹,远东集团董事长的千金,留美双博士,归国后即任公司副总经理,执掌集团旗下十三间子公司。人长得漂亮,大学时代已经是各家时尚杂志的当家模特,衣着品味,更是城中一众名媛争相追捧的对象。智商高情商更高,家世相貌学历能耐,样样堪称一流。”
他转头端睨她:“你跟她比起来,的确是差了不止一点点!”
一个字一个字溜进了她的耳朵,只到最后一句,她才好似听明白了,可是这种事,总是越听下去才会越明白。
“远东是家族企业,沈婉茹是这一辈里唯一一个女孩子,一向来就是众星捧月,偏偏她又处处要强,读书考学出国投资,甚至比她几个表兄弟更受父辈的器重。要说起来,我们还是校友,她不跟我们同一届,那时候学院里追求她的公子哥和穷小子,真可谓排得上一个旅。荣劭卿怎么会看中她?当真看中她,又何必等到今天?”
不远处仿佛有惊雷炸地,震得她一声声耳鸣,好像还能听得见,又好像已经听不见。
夏景晟微挑起眉,眼神中仿佛夹杂着同情:“你没有胜算!”
她一触到那繁杂不清的目光,整个人好似一个激灵,终于醒悟了几分:“我知道!”
他似一脸难以置信:“所以你才签了合约。”停了一会儿,他又说:“不会,他不会让你一无所得,至少……”
林羽沫虚弱的打断了他:“公寓,沫色,还有一张可以随意填写数字的现金支票。”
夏景晟只看着她:“你一样也没有要?”
她不清楚自己有没有笑出来:“沫色,我想自己留下来。”
他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最后说:“我明白了!”
然后她便不说话了,好在他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两个人各自专注于眼前,她的眼睛明明看着窗外,正午时分熙熙囔囔的街流,繁华喧嚣的市井,却好似什么景物也看不分明,什么都是模糊的一片。
而他又自作主张,车子一路开过去,路线却并不是去沫色。
林羽沫一时没心思同他计较,也不知怎么就跟他说了这些话,他又会怎么想。何况她与夏梦舒之间总还有一场纠葛,早早晚晚的,他也会知道。
车子停在一处大厦门口,四周尽是高楼林立,不用看也知道,他是带她来了公司。
宏伟轩敞的楼宇,明亮开阔的大厅,严谨的气氛,连空气呼吸起来,都是一样的沉闷压抑。令她想起往日进出荣欣的时刻,大抵每一间商业王国都是如此。
她只是想不到,他另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公司,QC珠宝,也只是其中的产业之一。
夏景晟在踏进办公室之前,吩咐秘书将沫色的提案送过来。
他走到橱柜前,问她:“白开水还是咖啡?”
她想不到他的办公室里有茶水间,他竟然自己动手。
“我喝水,谢谢!”
她犹豫了几秒钟,只说:“提案,公事公办就好!”
夏景晟原本低着头,听她这样说,抬眼似笑非笑的盯着她:“你又忘记我是曲苑赏的评委。”
林羽沫笑不出来,就算她的设计过关,说到商业运筹,她也绝对是一名门外汉。
“毕竟是沫色的第一场商业秀。”
他走过来,将手中的杯子递给她:“凡事总有第一次,”停顿了一下:“况且你已经请到了好帮手——可晴真的是很勤快。”
白如玉,声如罄,22K镀金手绘描边,杯身贴一朵清雅的紫玫瑰。如果她没有看错,夏景晟给她盛白开水的这只骨瓷杯,正是戴安娜王妃最喜爱的“老镇玫瑰”。
北海路的公寓里,有一整套金色的。
她愣了半秒,见他又走回去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端起来喝了一口,一面示意她走到沙发那里去。
秘书适时的敲门进来,她立时紧张了起来,从前几乎没有这样的经历,而现在,她是乙方。
这间纯白色调的办公室,夏景晟并没有西装革履,一坐到办公桌后面的那个位置上,却也是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了一派令人无法忽视的威严。
她忍不住又想起他说:“荣劭卿怎么会看中她?当真看中她,又何必等到今天?”
夏芷青红颜薄命,他终有一天会走出桎梏,到了那个时候,他又会选择一个怎样的妻子?
他们应该都一样,常年在自己的商业王国里拼杀砍伐,另一半,最好能够携带着利益而来,为这帝国添砖加瓦,所谓的珠联璧合,锦上添花!
就像许静宜当初选中夏梦舒。
就像荣劭卿,如今选中沈婉茹。
明明从一开始,就应该想到的,是她从前太天真,还是当时那个人将她保护得太好了?
他曾经将她捧在手心里,全世界的不悦都不会来打扰她,他曾经待她那样好,以至于连这样一个浅白的道理,她都不需要去思考。
她知道,那只是曾经!
林羽沫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夏梦舒,更加没有想过,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她真糊涂,哪里是没有想到,根本就是糊涂!他们是兄妹,任何时候都有理由见面,她却还大张旗鼓的跟着夏景晟进到了这里来。
从签约到现在,她时刻记得避忌,偏偏就在今天,一时脑热。
如果她不是那么快,就不知不觉的靠着会客室的沙发眯着了,如果夏景晟没有趁她睡着,偷偷轻抚她的脸,如果夏梦舒不是没有敲门就直接进来了,一切都不会糟糕至此……
“哥!”一个震惊又尖厉的唤声。
她立时惊醒了,一睁眼,一只宽大的手掌停顿在眼前,保持着一个触摸的姿势,指尖仿佛才刚刚离开她的脸庞,下一秒,他眼底的柔情一闪而过,滞留在空中的那只手,握成拳头嗖的一声收了回去。
在他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明晃晃的身影,他即刻收敛了眼中所有的情绪,转头对夏梦舒说:“怎么进来也不知道敲门!”
夏梦舒快步走过来,一张娇颜怒中带恨,双眼直勾勾的盯住她:“是你,又是你!”
夏景晟本来俯身面对着她,站立转身的动作带过来一阵风,她感到了微微的凉意,从脸上一路凉到心里,整个人也跟着完全清醒了过来。
明白了她现在是在哪里,眼前正在发生什么事。
只这一句,夏梦舒的目光已经锋利如刀,往日的气度全然崩溃:“我怎么走到哪里也摆脱不掉你!”
林羽沫怔在当场,一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真正体会到了无地自容的窘境。
夏景晟反应过来,挑眉看了她一眼,很快走到夏梦舒身边,伸手扶住了她的肩:“梦舒,这里是办公室,林小姐是我的客人。”
夏梦舒任性的甩开了他的手臂,反而用手指着她:“她是你的客人?那你刚刚……哥,难道连你也喜欢她?”
夏景晟板起脸来,声音里却仍旧听得出宠溺:“梦舒,不许胡闹!”
夏梦舒从鼻腔里冷哼了一声,轻蔑的说:“我没有胡闹!哥,你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我们认识她的时候,以为她只是劭卿哥哥的女朋友,其实她是南笙的妹妹,她母亲在南笙十四岁那年,带着她嫁给了南笙的父亲。可是,她却喜欢上了南笙,背着父母偷偷与南笙谈恋爱!她,竟然与自己的哥哥谈恋爱!直到他们的父母一起出了事故,姑姑发现了他们的事,给了她一笔钱,她才答应离开许家,离开南笙。”
夏梦舒的手慢慢放了下去,换了一脸支离破碎的冷笑:“可是现在,劭卿哥哥不要她了,她又想回到南笙的身边去。哥,你知道南笙跟我怎么说?他说他爱她,他真正想娶的人是她。你听听,多么匪夷所思,他们明明是兄妹,怎么能够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