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对不起
从餐厅出来正好九点，街头霓虹闪亮，光影琉璃。走到路口，她好像看到了荣劭卿的车，等司机从车上下来，她才反应过来，转头又去看夏梦舒，她佯装事不关己，笑声却如银铃：“哎呀！早知道就不用担心喝醉了。”
林羽沫心中感动又紧张，难怪她刚刚去洗手间还特地拿了手机，原本还以为她是要打给许南笙。
她心头一暖，正不知说什么好，夏梦舒已经抢先一步钻进了车里。
刚一上车，司机就从后视镜里看见了她失望的表情，解释说：“荣先生还在开会！”
她强笑了一下：“先送夏小姐回去！”
夏梦舒却说：“刚刚我答应了劭卿哥哥，先把你送回去，等你回到公寓，劭卿哥哥也该到了。”
她头晕晕的：“这怎么行？当然是先送你！”
夏梦舒暧昧的一笑：“怎么不行！再说也比较顺路嘛！大概是有人想早点见到你吧！”
林羽沫本来还想推迟，一想到先送她回家有可能会见到的其他人，只好答应下来：“那好吧！”
夏梦舒啧啧了两声：“真有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味道！”
她心虚，任由她取笑。经过今天，她们俨然成了闺蜜，成年女子之间一旦亲近起来，往往十分贴心，可是又免不了忧心忡忡的。
林羽沫转过脸去看窗外，夜景繁华灿烂，一座座灯火辉煌的建筑仿佛水晶巨塔，守护着缤纷的灯河。夏梦舒似有些微醉，亲昵的将头靠在她肩上，其实她自己也有些晕晕乎乎，许多情绪像是随着酒香发了酵，糊糊的搅在脑子里，闷闷的重。
北海路的公寓楼下，夏梦舒拥抱着与她告别，附在她耳边轻语：“别生劭卿哥哥的气了！”
她仰起脸来轻轻一笑：“你也是！”
嘱咐司机小心驾驶，又看着车身启动，汇入了路口的车河，她仿佛一下子泄了气。十三楼的窗口一片漆黑，佣人肯定是不在了，荣劭卿也还没有回来。挪着步子往公寓大堂走，刚走出了几步，身后闪过一束雪亮的车光，她下意识的回头，正是那辆银灰色的宝马车。
站在大门口等他，她心里千头万绪，才几天时间，怎么竟似觉得过了好几年，他有多久没有陪她吃饭了？借着微醺的醉意，她突然不想再僵持下去。
远远听见了锁车门的声音，望着那人挺拔的身姿从夜色中走出来，身影由暗转明，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仿佛神话里乘着月光而来的英勇骑士，只看得她一阵心神荡漾。
她猛地摇了摇头，她是真的有点醉了。
“喝酒了？”荣劭卿终于停在她眼前，沉声问。
林羽沫目光坦然的落在他脸上：“喝了一点！”
他直视她，面上似有什么正在渐渐消融：“羽沫！”
“什么？”她立即反问，她迫不及待的想听他说，想听他的解释，关于那一抹腻红的女人唇印，关于他连日来的冷漠。
荣劭卿不由得皱了一下眉，说出的话却全不相关：“我想抱你上去！”
她怔了一下，望见他眼底纠结不明的柔情，赌气似的张开了双臂：“好！”
他将她打横抱起，一路抱着进了电梯，她双手勾着他的脖子，整个人就在他的一双手上。
整部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抱着她站在敞亮的灯光下，她的脸就贴在他颈中，脑子里又闪过那一抹红痕，一时间酸劲直冲上头，不由自主的张嘴狠狠咬了他一口，牙齿深深陷进他的皮肉里。他吃痛，禁不住身子一颤，随即又恢复了常态，任她在他脖子上留下一排深红的齿印。
到了公寓门口，她不动也不说下来，荣劭卿腾不出手来开门，等她慢慢吞吞的摸出钥匙，旋开了房门，他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微热的一层汗。
“你今天在外面吃饭，没有吃肉吗？”他抱着她开了灯，一把将她扔在沙发上，目光一片戏谑。
“吃了，吃掉了口红，所以只能用牙印代替了！”她仰起脸来看他，口气忿然。
荣劭卿连连蹙眉，似不解的看着她：“你为什么喝酒？”
林羽沫举目望着他，越发没好气的回了一句：“只许你夜夜笙歌，就不许我偶尔小醉了？”也不知道他是真的不明白，还是故意装傻，不管是哪一种，她都不打算接受。
他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中似有一种无可奈何，又似关切，还藏着几分自责，一双墨黑的眸子似饱含着万千情绪，星光涌动的笼着她，又教她看不真切。
“你怎么跟梦舒在一起喝酒？”他的语气更软了。
“梦舒也是我的朋友，我怎么就不能跟自己的朋友一起逛街喝酒了！”她心里窝着火，存心想要激怒他，有的时候，她真想指着他的鼻子，好好的问一问，他把她当成什么人，他们两个人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林羽沫维护着仰望他的姿势，就那样一脸倔强的望着他，只将他望得再也站不住了。
他似又叹了一口气，整个人顿时像一块溶了的巧克力，腻腻的滑向她，挨着她身边坐下来，声音低低的：“羽沫，你在生气，对吗？”
林羽沫心头一酸，只想掉泪，嘴上却仍不肯罢休：“是你做了什么让我生气的事吗？”
荣劭卿只看着她，一如既往的宠溺中夹杂着深深浅浅的疼惜。
良久，他终于说了一句：“对不起！”
只这一句，即刻就让她心软了，她要的从来不是他的抱歉，她只要任何时刻，他都不推开她，不摒弃她。夏梦舒说没有安全感，其实她才是最没有安全感的那个人。自从母亲走后，她就只剩了自己，安全感对她来说，根本就是一种奢侈。
她不说话了，眼泪氤氲在眼眶里，生怕一不小心就要掉下来。
荣劭卿扳过她的肩，深邃的眸子对上她蓄满湿意的双眸：“羽沫，你爱我吗？”
她只管咬着牙，事到如今，他竟然还要这样来问她。
“我知道，你爱我，也就是这半年之间的事，从前你都不爱，或许不是不爱，是不敢爱！”他停了一停：“可是，我很早就爱你了，很早……”
她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尽管知道一动眼泪就要落下来，还是不管不顾的吻上了他的唇，他略一迟疑，终于更热烈的回应她。
天刚亮，荣劭卿条件反射般的睁开了眼睛，轻轻的支起手肘偏头看她，青鬓素颜落在雪白的枕头里，一张小脸也是那样白，微微上扬的唇角仿佛含着一丝笑意。他看了一眼手表，刚过六点。他一向起得早，不需要闹钟，每天清晨都能准点醒来，这些年，几乎从没有一天睡过头。
六年前，他进荣欣从基层做起，两年后正式继任执行总裁，三年前成功将公司上市。有不少权威杂志赞他青出于蓝，一手创造了荣欣近几年的资产飞跃，是名副其实的财经巨子。外人从来都只看到他的光环，他的身家，他在商战中的杀伐果决。只有她，时常笑话他明明是高高在上的大资本家，每天却比公司里任何一名普通员工起得更早。
没有哪一种拥有不需要首先付出，比起别人，他付出的更加不会少。当年他在荣欣陷入守旧危机的关头回来，原本以为父亲要委以重任，不想却是将他摆在一个不轻不重的位置，他不争名不夺利，却不能阻止悲剧发生。
如果当时公司能接受他的改革方案，如果当时父亲相信他的能力，就不会孤注一掷在省政府招标的新建项目上，更不会因为惧怕星辰的竞争优势，铤而走险去制造事故，导致许慕辰夫妇当场车祸身亡。
荣劭卿痛苦的闭上双眼，下意识的转过了脸，一声沉重的叹息堵在喉管。他不敢再看她，或许他昨天就不应该回来，可是听夏梦舒在电话里那样说，他的心早就飞出了办公室，捆也捆不住。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他太自私，一开始就是他不自量力，他们之间到底隔着人命，是他的父亲让她失去了至亲的人，失去了家，或许还失去了爱情。
那一天，许南笙的愤怒有多少是为着她，他不可能装作不知。是荣欣欠了他们，是他的父亲欠了他们，当年两条鲜活的生命，还有他们从此改写的人生。他原以为他可以弥补，他可以给她更好的一切，他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面对许南笙的质问，他迟疑了，退却了，她已经爱上了他。他又怎么能这样残忍的将她困在身边，困在此生最大的悲剧里？
许南笙要东欧的油田，他给了，他知道这将是许南笙打击荣欣的第一步——父仇不共戴天。不仅让出了合资案，他还配合他演了一出“好戏”，是父亲欠了他们，是荣欣亏欠了他们。
他既然来讨要，他给，他也给得起。
荣劭卿的胸口隐隐作痛，仿佛是从第二根肋骨下一路痛下去，只至心灵深处。忍不住又侧目看她，她睡着的时候像个孩子，纯真无邪的一张脸，宁静又安稳，是因为他吗？
从前，她睡着了总会不自觉的蜷起来，缩得小小的，仿佛只有这样才安心，即便睡熟了，眉心也总是有意无意的纠着。
她的改变，全都是因为他吗？
他伸手轻触了一下她的额发，指尖顺着脸廓温柔的抚下来，停在她削尖的下颔。他实在不能想象，生命中最难过的那三年时光，她是怎样一日日捱过，也常常不知道该后悔还是庆幸，没有早一点遇见她。是他太自私了，更不甘心，可是当她真正爱上了自己，他却要亲手将她推开。
他再度痛苦的阖上眼帘，她的小脸却一直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仿佛早已镌刻，这一生，再不会因时空转变发生一丝一毫的更改。
他复又睁开眼，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上的痛处，她竟咬的这样重，让他忍不住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她却忽然睁开了眼睛：“早！”
“早！”他微笑。
“今天要去公司吗？”她的笑容清新如晨露。
“你希望我去吗？那你要先借我一条丝巾。”他半认真的望着她。
“啊？”她忽然明白过来，脸一热：“可以吗？”
“你说呢？当然不可以了！”他佯装生气，掀开被子起床。
“那就不去公司了，今天也是周末，好吗？”她急急的说。
“不好！”他干脆的否决，心底却又闪过一丝不忍，他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除非……你也让我咬一口！”他突然转身扑向她，她一惊，两个人笑着又滚成了一团。他哪里真舍得咬她，只捉住了她紧紧的箍在怀里。天知道他们还有多少个这样的早晨，能拥着她醒来，真的是一件太幸福的事。而她今天竟然开口不让他去公司，几乎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他顿时什么都不想再理，只想就这样抱着她，一整天也不撒手。
她却似想起了什么，一把挣脱他：“不去公司，那也要给助理打个电话呀！”
荣劭卿一怔：“遵命，总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