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交换故事
重阳节,林羽沫一个人去了郊外墓园。荣劭卿前一天去了香港,原本想等他回来以后,一起去看母亲,他却临时打来电话说要多呆一个晚上。
每逢佳节倍思亲!秋高气爽的天气,日光和煦,云淡风轻,她捧着两束新鲜的百合花拾阶而上,一排排整齐如斯的墓碑中间,远远望见不少祭拜的人。
放下花束,长久凝视着墓碑上母亲的照片,她在心底轻语:妈妈,下次我一定带他来见你。从前母亲没有说过希望她将来找一个什么样的人,她一定以为女儿还小,将来还有许多时间,帮着她选帮着她挑,殊不知,上天给她们的时间,竟然这样少。
少得来不及陪伴她长大,来不及教她面对情爱。
看过了母亲,她又来到了许慕辰的墓碑前,照片上的人依旧儒雅风范,目光含笑。她亦浅笑,这个她喊了五年“叔叔”的男子,不是父亲却胜似父亲,他对母亲的关怀呵护,对自己的慈爱亲近,在她心里,早已将他当成了至亲。
其实,他们只是去了天堂。
踩着阳光的碎影子往下走,脚步声声回响,因为是节气,一路都有人走下来。横穿过草坪,踏上那条半长的林荫道,她总以为身后有什么不对,仿佛有个人影,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总不至于有人跟踪她吧!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想法,简直让她全身的寒毛都要竖起来,转念又一想,光天化日的郊外墓园,即便是抢劫,也不会有匪徒敢选择这里吧!
感觉还是不详,大约是经历了上次遭贼,心中格外防备。正在她预备加快脚步的时候,后面当真有人开口叫她:“林小姐!”
声音竟然十分耳熟,她余有惊悸的站住:“夏景晟——怎么是你,你想吓死我?”
他似促狭一笑:“一直不敢开口喊你,就是怕吓着你,没想到还是吓到了!”见她拍着胸口镇定下来,他又笑:“我一直在等你回头发现我,现在,比我估计的早了一点!”
见他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她只没好气:“我只是感觉身后不对,生怕有坏人,刚准备拔腿快跑!”
“怕我劫财劫色?”夏景晟笑得更狡猾,一眼瞥见她额头上隐有微汗,迟疑着抬了抬手:“对不起,看来真的吓着你了!”
林羽沫下意识的一偏头:“你知道就好!”
他怏怏的收回了手插入裤袋,耸了耸肩:“走吧!”
其实她也尴尬,想不到来这里也能遇到他,两个人安静的并排走着,他很自然的走在她左边。已经是秋天,道路两旁的树木仍然一片青葱翠绿,没有一点儿萧瑟之气,走了一会,夏景晟冷不丁的问了一句:“我来看芷青。你来看……亲人?”
原来是这样,想一想也不难猜,夏家父母健在,他来这里,大抵也只能是来看夏芷青。
她轻声应:“我来看我母亲!”
“每逢佳节倍思亲!”他似想了一下,然后说:“其实,我不是第一次在这里看见你!”
这么一说,又吓着了她,她来这里的次数实在屈指可数,从前她根本不敢一个人来,受不了那种双重的恐惧折磨,更多的时候,她只是一遍又一遍的翻看母亲的照片。
不是第一次,那么就是上次了,可是上一次——她在这里遇见了许南笙……天,她顿时停住了脚步,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你,看见了我?”
“是的!不止是你,”夏景晟似神情复杂:“还有许南笙!”
“那你……”林羽沫犹豫着,不知道怎么问下去,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不是太可怕,就是太冷漠。
“我怎么没有问你?还是我怎么没有问许南笙?还是我怎么没有告诉梦舒?”他叠声反问,最后却笑了一笑,说:“即便你们曾经是恋人,又或者你们意外重逢,一个拥抱,并不能代表什么。作为我,更加没有必要弄得人尽皆知!”
她松了一口气,原本只担心越解释越多,现在看他的样子,根本没有当做一回事。她勉强笑了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过,看你现在这么紧张,我倒是有点好奇了,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听一下你的解释!”。
夏景晟故意凑近她耳边,神秘兮兮的低声说:“边走边说吧,如果故事太长,我请你吃晚饭,吃完了接着讲!”
“你自己刚才也说了,一个拥抱并不能代表什么。而且,我很介意!我也不认为,我有必要对你解释!”。见他半真半假的,只令人觉得头疼,她一边说着,一边加快了步子。
他却一把拽住了她,等她转过身来,一脸不悦的看着他,他却不打算松手,不明所以的莞尔一笑:“你也许认为没有必要对我解释。或者,我们玩一个游戏,交换故事?”
见她冷面不语,他也收敛了笑容,坦然而严肃的望着她,狭长的双眸中似闪着一种莫名的神采:“我们交换故事,如何?”
林羽沫低了一下头,隔了一会,认真的说:“别开玩笑了!我一直也没有什么朋友,你和梦舒,现在都是我的朋友。我跟许南笙真的没有什么,你也不用瞎猜了!司机在外面等我,我先走了!”
她头也不回的一口气走了老远,司机见她出来赶紧下车开门。她只问:“荣先生几点的飞机?”
司机礼貌回答:“我正要跟您说,荣总今天不回来了!”
坐在车上给荣劭卿打电话,冰冷的机械女声提示该用户已关机,她心里一阵失落,这个号码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很明显,他现在不希望任何人打扰——包括她。
收了手机歪着头看窗外风景,这个季节的郊外景色其实很漂亮,公路两侧的山野阡陌,黄的土地,绿的树。近处几间低矮的农家小院,房前几株柿子树叶子都掉光了,一个个硕大的柿子挂满枝头,一眼望过去,像一树红彤彤的小灯笼,在湛蓝的天空下格外醒目。
车子开过一段山路,司机频频的看后视镜,她也好了奇,回头去望,正是夏景晟的那部迈巴赫。其实这条路并不算窄,他完全可以超车过去,但他就这样不快不慢,不近不远的一路跟在他们后面。
司机大概也有几分奇怪,多看了几眼,终究恢复了注意力专注于前方。天色已近黄昏,西边一线连绵的云彩,霞光绚丽,她却无心欣赏。
原本她准备了好久,想带荣劭卿一起来见母亲,墓碑上刻着许南笙的名字,她正好顺理成章将从前在许宅的日子说给他听。她真正准备了许久,那一段她藏得这样深这样久的记忆,终于不想对他保留,终于要说给他听,他却不回来。
进了市区,夏景晟的车终于没入车流不见了,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说到底,她对着他,总归是有些不自在。他与荣劭卿之间的那一场无声竞争,他输得太惨烈,太彻底。她的身份这样尴尬,别说是交换故事,想必做朋友,亦是节外生枝的。
隔天,林羽沫接到电话,曲苑赏的组委会正式通知她的作品成功入围。那一刻,她的欢天喜地只想与一个人分享,知道他早晨已经回了公司,好不容易挨到了中午,拉开衣帽间换了一身最满意的衣裳,精心上了一个淡淡的妆,神采飞扬的出了门。
心情好的时候运气似乎也十分好,一路上都没有堵车,从公寓到荣欣大厦只用了三十分钟。她看了好几次手表,一定要赶在他吃午饭之前,没有事先约好,不知道等他忙完手头的事情,抬头看到她会不会觉得惊喜,是谁说的一如不见如隔三秋,他们已经三天没有见面了,而且又有这样开心的好消息。
搭乘总裁室专用的电梯上去,忍不住又拿出化妆镜端详了一番,什么时候起,她竟也变得这般爱美了。
整个顶层只有荣劭卿的一间办公室,秘书一见到她立即紧张了起来,她不但没有多想,反倒有些难为情,只示意不必通传,她自己进去。
绕过秘书室,穿过一条长长的走道,远远看到会客室的门虚掩着,或许他刚开完会回来,这样正好,她甚至可以悄悄的走到他跟前,这里的地毯全都这样厚这样软,踩上去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也不好,说不定会吓着他,她一边孩子气的想着,一边走到了门口。
他有客人?
隐约听到话语声,她顿时停住了脚步,正在犹豫要不要敲门进去,一个曼妙的背影闯入了她的视线,还没等她细看,那女人已经将整个身子贴了上去,双手攀住荣劭卿的脖子吻住了他。
林羽沫脑子里轰然一响,整个人仿佛被晴天霹雳定住,只是动弹不得。里面是什么状况,她完全搞不清楚,唯一的念头就是逃跑,跑得越远越好,可是双腿的力量却仿佛在瞬间丧失了,让她连移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那一对身影还在她眼里蔓延,只是很快便模糊起来,她举手一拭,原来是自己落了泪。
她要离开,她必须马上离开。
顾不得身后秘书的眼光,顾不得一脸的狼狈,她一口气冲进了电梯,仰起脸努力不让眼泪再掉下来,层层而下的楼层数字让她深深无力。她不可以哭,她怎么能哭,正是午休时间,大厅里一定是人来人往,或许她一出电梯就会惹来注目。她逼着自己又掏出了化妆镜,仔细蘸干眼角的泪,挤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容。
忘了怎么走出来,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看见了她,只一味的低着头,出了大厅还一直低着,直走到大马路上,扬手招来一辆出租车,迅速钻了进去。
司机问去哪里,她一时答不出来。司机又问了一遍,她还是噤声不语,眼泪却一径落了下来,一个可怕的念头横空出世,离开了荣劭卿,她还能去哪里?
恍恍惚惚报了一个地名。
还没下车,就看见了那间像古堡一样的警卫室,出租车停在了校门口。
林羽沫怔了半晌儿,终于迈开了步子。沿着椰林大道往里面走,笔直的椰树矗立两旁,宽敞的柏油马路,郁郁葱葱的延伸开去,天高云淡之下,让她就地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不是在这里,而是走在一条异国的海滨大道。
古老的红砖教学楼,欧式风格的罗马立柱,一排排停放整齐的单车,三三两两结伴而过的青涩面孔,这里依然是最美丽的菁菁校园。
自从转学以后,她再没有来过这里,一次也没有。其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在今天来了这里,潜意识里只是拼命让自己想些开心的事。或许对她来说,在这里念书的一年时光,才是她一生当中最快乐的日子,那时候有家,有妈妈,有亲人。
午间时分,校园广播里正在放一首英文歌,走过大学广场,新建的图书馆在日光下金碧辉煌,每一扇窗玻璃都反着光。有长相甜美的女生拿着漂亮的饭盒等在门口,远远的见到男生出来,欢快的跑近,两个人甜蜜的牵了手,一起朝树荫下的长椅走去。
这个季节,校园里随处可见一树一树的花开,从前也没有见过,叫不出名字只觉得好看,枝繁叶茂间,大篷大篷的粉红色花瓣垂坠枝头,那样鲜亮的绿与粉,阳光照耀之下,美得令人侧目。
她很努力的克制自己,专注于眼前的美丽风景,刚刚门后的那一幕,只一个不小心,就又重新跳入了她的脑海,他是终于厌倦了她吗?
当一个男人对你忽冷忽热,必定是在为另一个女人赴汤蹈火,说的就是如今他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