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梦魇
林羽沫回到房间里,连衣服也不想换,直接躺到了床上去。这一天的变故太多,只令她觉得疲累,生日到底不是个好日子,以后还是都不要过的好。
听到敲门声的时候,她没有睡着,却还是迟疑了一下:“Comein。”
伊莎贝拉推门进来,扑闪着一双蓝色的大眼睛,对她笑了一下,用中文说:“生-日-快-乐!”
她也笑,用中文回了一句:“谢谢!”
伊莎贝拉走过去,把手里的东西放到茶几上面,顺手替她理了理书桌,放下各处的窗纱,又进去了一趟浴室。做好这些,她才走回来,从托盘里端起了牛奶杯,回转身来询问她:“now?”。
她原本以为已经很晚了,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指针还不到十点。早先因为她的失眠症,夏景晟吩咐老管家把二楼各处的地毯,全部换成了最厚最消音的那一种,就连她房间里里里外外的灯,都比别处的要格外暗一些。
他不知道,她不能睡,从来都与外界无关。
伊莎贝拉穿着套头的花边围裙,背带系成一个大大的蝴蝶结,少女般的肌肤细白如瓷,一双翠蓝色的眼眸,睫毛又是那样长,还不满二十周岁,已经是个典型的西方美人了。
林羽沫只点了点头,她立即欢快的端了杯子走过来。
接过来喝了两口,将玻璃杯攥在手里,温热的液体透过杯壁传递到她的掌心。睡前喝牛奶有助睡眠,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渐渐养成了习惯。
伊莎贝拉一边整理抽屉,一边又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吃一块美味的舒芙蕾。
林羽沫摇了摇头,又喝了一口热牛奶,看着她的身影在房间里来来回回,两条齐腰的金色长辫在后背上甩来甩去,和她的人一样,都是那么欢快!
她终于开口叫了她一声:“Isabella?”
伊莎贝拉应声回头,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连走带跑的过来,却是走到桌子边上,从托盘里拿了一样东西,才又朝着她走过来。
她站在床边上,把那个盒子递到她的面前,用中文说:“先生说,这是,生-日-礼-物。”
林羽沫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来,藏青色的皮质软盒,是QC的专用包装。她轻轻按了一下暗扣,盒子瞬间开启,这一次,她一眼就看到了那粒小小的蓝宝石,那一小段交叉相绕的戒臂,就像是一对恋人拥抱时,相互环绕着的臂弯。
伊莎贝拉立时惊呼了一声:“Oh,mygod,it’ssobeautiful,”紧接着又用中文说了一句:“太-漂-亮-了!”
黑丝绒上面,静静躺着的那一颗钻石,那样的璀璨夺目,华美流转,仿佛令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光彩。夏景晟想必也是怕她为难,才专门让伊莎贝拉上来告诉她,可以把它当作一份生日礼物。
可是,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这样贵重的礼物,她是越发不能收的。她明白,他是给了她一个可以反悔的机会。明知道她是为了什么才会答应他,却还让伊莎贝拉把戒指送上来,是因为他心里,一直抱着期望吗?
他是真的,打算要娶她吗?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满脸欣喜的伊莎贝拉:“谢谢,它的确很漂亮。”然后慢慢阖上了盒子,喝完剩下的半杯牛奶,将杯子递还给她:“谢谢,我有点儿累了,想早点睡觉,回头你也早点休息。”
伊莎贝拉显然还有些兴奋,听她这么说,仍然愉快的收拾好了东西,替她开了床头灯,关门之前,照例跟她说晚安:“Goodnight!Seetdreams!”
林羽沫笑了笑,目送她出去:“Goodnight!”
门轻轻的合上,她反手将戒指塞到了枕头下面去,闭了眼睛仰靠在床架上。身体是真的觉得累了,头上,腿上仍有痛感,整个人却没有困意。她伸手去拉床头柜的抽屉,第一层的最上面,应该放着一本法文版的《仲夏夜之梦》,也许拿上手读几页,就能不知不觉的睡过去。
是睡过去了,却又拼命的从梦里挣扎着醒了过来。有多久,她没有梦到过母亲。就在刚刚,母亲又站在那里,一身素白衣裳,反复的唤她:“沫沫,你怎么这样傻!”
梦里还有许慕辰的脸,还有她失去的那个孩子。那个小天使,总是长着一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对着她咯咯的笑,笑着笑着,就从眼睛里流出血泪来。
甚至还有许南笙,他恨极了她,扼着她的脖子,一遍又一遍的质问她:“你就那么急着,回到他身边去吗?”
他们全都在身后追赶她,她拼命的逃,从一个房间逃到另一个房间,每一次当她以为自己逃掉了,母亲的声音又出现在她背后:“沫沫,你怎么这样傻!”而那个小天使的笑声,又开始萦绕在她头顶。
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终于挣出水面,重新呼吸了一口空气,一颗心还是狂跳不止,意识却当先清醒了。手心里的蚕丝被面被她抓得皱成了一团,床头灯还亮着,她还躺在熟悉的房间里,墙壁、梳妆台、屏风、沙发、窗帘,每一处都透着低调的华丽。
那本《仲夏夜之梦》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了地毯上,书页朝上翻开着。她试着靠坐起来,才发现里里外外出了一身的汗,惯性的一抬手,正好碰到了头上的伤,疼的眼泪直往眼睛里冲。
她偏头看了看挂钟,还不到两点。她坐起来一些,伊莎贝拉临走前,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柜,拿起来一口气全吞了下去,水太凉又喝得太急,呛到了喉咙,一咳嗽她就连忙捂住了嘴巴,生怕弄出太大的动静。
为什么又会做这样的梦,为什么又开始做这样的梦?他为什么还要找来?他就是这样,不肯放过她吗?
林羽沫终于腾挪着下了地,走到沙发边上,拿起听筒,拨了个内线到夏景晟的房间去,直到第五遍,还是没有人接听。
白月光照进来,如一片缓缓流淌的水银,倾泻在悠长的走廊上。她是乘电梯下去的,各处都有壁灯,她往前走一段路,就顺手关掉身后的灯。太晚了,她实在不想吵醒伊莎贝拉他们。
一楼几处都还亮着灯,她极少这个时间还在楼下,朦胧的灯光照着墙上几幅世界名画,多数是风景油画,半明半暗的,看上去竟有几分光怪陆离。
还没穿过大客厅,就听到了里头有动静。
她心头一惊,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来不及看清楚状况,夏景晟的声音凄惶的响起来:“……我爱她,就算她不爱我,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我知道我爱她,这就够了!我曾经以为,我再也不会爱了。如今,你觉得我还会放手吗?”
她慌忙退到了门厅的阴影里,靠着墙壁才险险站稳,等了许久,也没有听到里头再有声音。她顿时十分后悔下来这一趟,为什么要下来,荣劭卿的身上有伤,即便两个人出手打起来,夏景晟也是不会吃亏的。
刚刚那一眼,已经看到滚落在地毯上的酒瓶,椅子的位置显然也不对,荣劭卿扶着椅背站在那里,好像一个不稳,就会迎面栽倒下去。
难道,她竟然还在为那个人担心吗?
林羽沫躲在那里,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半点勇气走进去,原本设计好的对白,也全都想不起来了。没听到夏景晟的那些话还好,她还可以勉强演完这场戏,反正她欠了他的,早已经多到还不清了。她原本还安慰自己,他应该是不会在意,她欠他再多一些的。
拖着裙摆原路返回上去,出了电梯,深一脚浅一脚的,一路上连灯都忘了要开。一口气走到房门口,身上又出了一层汗,轻手轻脚的关了门,倚靠在门背上,她胸口仍然是一阵接一阵的心慌气短。
他说,他爱她?
前两年,夏景晟断断续续也交往过几个女朋友,大约是体谅她的身份尴尬,从来也没有带回来住过。也当然,他在当地还有其它的房产,甚至有一个今年春天刚刚落成的酒庄。他原本住在这城堡的日子也极少,一个月有一半的时间在国内,工作室附近也还有一栋小楼,后来酒窖建好了,他索性就搬了过去住。
还是刚来的那一年,为了治疗她的失眠症,傅思年搬进来住了一段日子。这座城堡那么大,她和傅思年住在南面,他一个人住在北边,除了进进出出的管家和女仆多一些,其余一切,和现在也没有太大的不同。他们偶尔一起吃早餐、晚饭,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伊莎贝拉陪着她。
傅思年那阵子迷上了花花草草,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软磨硬泡的,终于让夏景晟同意划了一块地出来,给她建了一个玫瑰花房。
等她的腿伤养好了,可以自己在城堡各处走动,才知道这地方到底有多大,加上停机坪和东面的葡萄园,整整占据了一个山头。有一阵子,她常常觉得自己身份尴尬,管家和佣人们倒还好,傅思年在曼哈顿已经是挂牌的心理咨询师,对她不愿意提及的事,自然也是听过即忘的。偏偏她自己,总以为自己是个可疑的外来人。
后来还是傅思年鼓励她,衣裳和珠宝首饰原本就是一家,说来说去,不过都是为了妆点女人。她说看过她早先的设计,认为要自创品牌也并不困难。
当时,两个人正坐在新植的紫阳花架下,粉白的伞形花序如雪球累累硕硕,簇拥在大片绿叶当中,怎么看着,都有一种铺天盖地的美。阳光穿透层层花叶,从头顶洒落到她们身上,傅思年不知花了多少心思,折腾了大半年,才将头顶和身旁这些盆栽成功移植。那一刻,日照花海中,她整个人仿佛都是金灿灿的,心满意足,眉眼生风!
傅思年顺手攀过来一束花枝,絮絮叨叨的讲些什么日照、分株,温度和土壤酸碱度,冷不丁的从花蕊中探出一张脸来,大大的白了她一眼。笑话她找到一个如此阔绰的老板,却全不懂得利用资源。
她起初只是一怔,慢慢才明白过来。这样也好,原本就是打算将沫色抵给他的,后来沈婉茹查到了沫色,她才不得已改变主意,把沫色交给了唐磊。从一个投资者的角度,他能够看上眼的,大约也只有她的这一点天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