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你觉得我还会放手吗
荣劭卿又灌了一口酒下去,醉意已经达到了五分,才开口:“景晟,我不可能让她嫁给任何人。”
夏景晟看着他,良久:“我也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尤其是你!”
他向后重重的仰靠在椅背上,白天伤了肩胛骨,怕吓到她,只让医生在前胸和后背,简单的缠了绷带,现在大约已经麻掉了,反而感觉不到痛了。
眼前又浮现她充满怨恨的眼神,原来她竟然那样恨他,几乎不愿意再多看他一眼。他到底做了什么,才会令她如此恨他?
他无力的抬了抬头,天花板上的吊灯,摇摇晃晃的,分裂出不止两个重影。他终于笑了一下,似喃喃自语:“我伤害她……我伤害她。”
夏景晟喝完了最后一口,晃了晃桌上三只空的酒瓶,顺手就扔在了旁边的地毯上,又起身往橱柜里去拿酒。
隔了一会儿,他的脚步已经有三分虚晃,双手各拎着两瓶酒,一边往回走,一边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才三瓶,就算一晚上喝光了整个柜子,也抵不上她床底下的十分之一!”
荣劭卿松了松衣领,眯起眼睛看着他,只觉得他话里有话:“你最好把话说清楚。”
夏景晟将两瓶酒重重的放在他面前,拔出木塞,随手扔在地上,连头也没有抬一下:“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你最好把话说清楚,你到底对她做过什么?”
他越发听不明白,只觉得口干舌燥,“三年了,加上今天,我总共才见了她三次。前两次,我只是偷偷的跟着她,根本就不敢让她发现。”
夏景晟干笑了两声:“你真的以为,你藏得很好吗?”
他忍不住从头开始回想,第一次查到学校,拿到她公寓的地址和门牌号码,为了不让沈婉茹察觉,他特地等过了新年,才安排专机飞过去。可是,值班室的人告诉他,一个星期以前,这个房间的住户已经搬走了。
他在当地呆了三天,又去了学校,才知道她不单是搬了住的地方,而且已经办了休学。仅仅差了一个星期,如果他早一个星期飞过来,就能见到她了。
那一天,他站在她曾经住过的公寓楼下,抬头看见那么多的窗台,不知道哪一扇窗户后面,才是她曾经住过的那一间。已经下过了两场雪,她那么怕冷,夜里会不会睡不好?
他站在雪地里,长久的想,如果他不找来,她是不是就不会再次走掉?
后来他忍耐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不敢再找她。可是他想她,想的心疼,有时候甚至令他什么事也不能做。于是他又开始找她,世界再大,等着她的消息,至少让他有一个念想。
他闷头喝下一口酒:“当初让你带她走,我可没有说过,不会去找她。”
夏景晟似乎想到了什么,始终紧皱着眉头,一连喝下了两大杯酒,一开口语气里竟然带着央求:“劭卿,放过她吧!你没有见过她那个样子,如果再来一次,我真的怕她承受不住。”
荣劭卿默默的看着他,只见他双手撑在桌面上,倾身向前看着自己,那神情里,有悲悯,有压抑的愤怒,还有他看不懂的恳求。
他终于无法忍耐,起身太急,袖子带翻了酒瓶,红酒瞬间泼出去,从餐桌一溜洒到地毯上。顾不得后背传来一阵撕裂的痛,他猛冲上去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夏景晟,你到底想说什么?”
夏景晟反手扣住他的手腕,用力甩了出去:“打从你一进门,我就想揍你了。这会儿反倒是你先跳起来了!”
荣劭卿被他甩得一个趔趄,重心不稳,摔下去之前,好歹护了护受伤的那只肩膀。
夏景晟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脸色终究变了一变:“你,你……肩膀不对。”他怔了一怔,很快就想明白了:“白天,你已经见过她了,是不是?她是为了躲避你,才差点被车撞到的?”
他重重的跌坐在地上,右手肘后撑着,才不至于太狼狈,背上传来断裂一般的疼,一时间,整个人竟然连动一下,都没办法再动了。
荣劭卿喘了一口气,顾不上解释那么多,一心只想知道他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还没有把话说清楚!”
夏景晟向后撩了一把头发,挺直了背脊,酒意似乎已经全醒了:“好,我把话说清楚,我现在就把话给你说个清清楚楚。林羽沫,这个女人,我爱她,我要娶她,我要给她最隆重最盛大的婚礼,我要带她回国,堂堂正正的娶她进门。”
仿佛全身的血液一齐直往脑门上冲,他低吼了一句:“你疯了吗?梦舒能接受她吗?”
夏景晟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副任谁也阻止不了他的样子:“她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我娶定了,这个大嫂,她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他已经气疯了,疯子是不会觉得疼的,扶着椅子慢慢站起来,他几乎听见自己的牙齿咯咯作响:“你要是敢这么做,就不要怪我手下不留情面,半点不顾忌这二十年的交情。”
夏景晟轻蔑一笑:“对盛夏,你要出手就出手,烂船也还有三千钉!这些年,我还正愁没有个内忧外患的机会,逼得我正大光明的出手。荣总要是乐意做这个出头鸟,我也不会介意坐收渔利。”
他的额头上已经疼得冒了汗,手心里也是汗,仍然跟着勉强笑了一下:“沈致远一直说阳明山的风水好,夏家的祖宅好像一直是挂在集团旗下的,并不是私产。你要是有把握,你爷爷从宅子里搬出来的时候,身体还能承受得住,那就放手试一试,看看这个渔夫是不是那么好当!”
夏景晟眸中的厉色一闪而过,嘲讽道:“有这样一个岳父,到底多一层保障,怪不得,你当初一心要娶沈婉茹。”
他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顿时想到了什么,慌忙开口:“三年来,你确定羽沫没有见过沈婉茹吗?”
夏景晟冷不防他这么一问,虽然怀疑,到底还是想了一想,才回答:“应该没有,我也不敢绝对肯定。”隔了一会儿,他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的说:“不会是沈婉茹,时间不对。”
荣劭卿没有放过他的任何神情变化:“什么时间?这三年,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夏景晟说:“不管谁来见过她,对她说过什么,能把她伤害到那个地步的,就只有你一个。”
说完这句话,他又坐回了椅子里去,刚刚那种不可一世的神情,渐渐消散下去,反而落了一副无可奈何的唏嘘:“她曾经在一个月内,喝掉了将近两百瓶酒,全部是街头商店里,随便能买到的劣质包装酒,红的,白的,都有。每喝光一瓶,她都会把空的酒瓶藏在床底下,整整齐齐的摆好,床底放不下了,就藏在衣柜里。不止酗酒,她还把安眠药和红酒混在一起喝。我接到消息的时候,医生说她的抑郁症到了相当严重的地步,已经有了轻生的迹象。”
这些字一个字一个字的溜进他的耳朵里,令他如遭雷击,连分辨都困难。
“她在疗养院住了一个星期,吃药,排毒,尝试基本的心理治疗,她表面上一直很平静,连我都大意了。那时候还是在市区,有一天晚上,她一个人跑了出去,我开车翻遍了附近的每一条街,也报了警。我当时甚至犹豫过,是不是应该告诉你。天差不多快亮的时候,她却自己回来了,她说她困极了,街心公园的长椅子,一坐上去就睡着了,她睡得很好,除了冷,真的太冷了。
第二天,她开始发烧,高热不退,等我发现,送她去医院,已经转为急性肺炎。
那两个月,她很少开口说话,常常一个人坐在房间里,一呆就是半天,整个人安静得就像不存在,一星半点的活气都没有。
为了治好她的失眠,我想了各种办法。普通的安定药片对她根本不起作用,抗抑郁的药,吃多了更容易产生幻觉。有一天半夜里,她竟然赤脚爬到了阳台上面,女仆和管家们个个吓得半死,一屋子人仰马翻。我搭了梯子从外墙爬上去,趁着她不注意,朝里面倒推了她一把。没有专门的救生气垫,她摔在事先铺好的棉被枕头里,右腿骨折。我翻进阳台里面,几乎不敢伸手去碰她,那时候,她体重不过一个半大的孩子。我从地上抱起她,她紧紧抓住我的衣领,终于说了一句:‘劭卿,我们的孩子,变成天使飞走了!’”
荣劭卿模糊的听着,心疼得像被机器绞过,不,那已经不是一颗心,只是一团分辨不清的模糊血肉了。她的这些状况,是他从来也没有料想到的。他有把握,她不会那么快就忘了他,他甚至担忧,她会不会已经对身边的人,敞开了心扉。
不管是哪一种,他都没有想过,她竟然会这样折磨自己。倘若早知道,他倒宁可她忘了他,忘得一干二净!
他总以为她骄傲,总以为她对他,用情并不深!
“芷青走的时候,虽然锥心蚀骨,我到底还算有几分人样。可我看她,完全就是一具被抽干了全部生气的人偶,全身上下连一丁点正常人的气息和情绪都没有。她躺在床上养腿伤的时候,有一天,我问她,是不是真的就那么不想活着?她却突然醒了,竟然笑了笑说,比起活着,她也许更加没有脸面去死。”
荣劭卿整个人陷在一种拉枯摧朽的悔恨当中,眼前又浮起了她怨恨的眼神,怎么能不恨?恨他低估了她的深情,低估了她的痛苦。他竟然还以为,没了孩子,离开了他,她还能正常的生活。
夏景晟却不肯放过他,幽幽的说了一句:“爱她的,从来都不止你一个人。我爱她,就算她不爱我,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我知道我爱她,这就够了。我曾经以为,我再也不会爱了。如今,你觉得我还会放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