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你打算怎么出手
夏景晟怀抱着她,一步步走出门去,将那个隐怒的黑色身影,彻底甩在了后面。
他几次低头,怀里的人始终闭着眼睛,卷翘的长睫毛就像是两把黑色的羽扇。有那么一阵,又像是暴风雨中,被疾风骤雨吹打着的花束,止不住的簌簌发抖。
而她攀住他脖子的一双手,指尖早已经不知不觉的陷进了他的皮肉里。
痛,是有一点的,却教他重新体会了一个词语,甘之如饴。
很快出了小客厅,穿过客厅和连廊,就是升降电梯间。一走进去,她就睁开了眼睛,见他正低头瞧着她,又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那盏云石灯,问:“怎么还绕过来乘电梯了?”
他就那么笑了一下:“想着你累了,电梯快些,可以早一点上去。”
她也笑了一笑:“放我下来吧,思年也没有说我不能走路。”
偌大的一部电梯,平时根本用不到,他却从不吝啬保养的费用和人工。电梯门开了,他口里应了一声好,却还是一路将她抱到了花厅门口:“下来吧!”
他尽量平衡小心的放下她,扶着她站稳,又替她牵了牵裙子。
等他做好这一系列动作,重新在她面前站好,仍然不打算给她说话的机会。
“楼下还有客人,你自己打内线给伊莎贝拉,让她给你送一些糕点和热牛奶上来。收拾好了,早点睡觉!”
她似乎想开口,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只轻声应了一句:“你也是。晚安!”
他禁不住盯着她多看了一眼:“晚安!”
到底还是他先转过了身,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对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了好几次。就快要转过走廊,他终于回头去看,果然还能看到她稍稍拎起裙摆,慢慢挪着步子,并不灵活的往房间里头走。
她的背影那样单薄,薄得就好像是一张纸片,一起风就会被吹跑,再也找不到回来了。
他顿时又想起阳明山顶的露台上,她穿着一身黑色长裙,头发高高绾起来,露出莹白如玉的颈脖。那单薄背影原本静静立在夜风里,听到身后有人出声,像是受了惊,立即转过身来看。
月朗星稀,浓浓夜色之中,极白净的一张脸,浓眉大眼,睫毛那样长,轻轻遮掩着略带不安的双眸。
隔了很久,他才想起白玫瑰。当时她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一株在暗夜里静静生长着,含苞待放的白玫瑰。
她和芷青,眉眼之间是有些像的,但其实,又完全不像。
那一年的山顶之约,荣劭卿临下山前,扔下的那一句:“你最好管住你自己,林羽沫,永远都是我荣劭卿的女人。除非,你竟然卑鄙到趁人之危。”
他还说,他敢横刀夺爱,他就敢出手毁了盛夏,毁掉所有他所看重的一切。
哼,他当真以为他有多么怕他!
即便荣劭卿不说那些话,他原本也是打算带她走的,他只是想不到,她差一点就自己偷偷逃走了。一直到现在,他也不确定,当初一心赶在航班起飞前截住她,究竟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如果他不跟她一起走,梦舒也许就不会找到她。
而只到现在,他也不知道,三年前,梦舒到底对她做过些什么!
梦舒究竟对她做过什么,才会令她变成那个样子!
那一天,还是农历的新年里,已经到了半夜,他正跟几个朋友在地下酒窖里喝红酒。刚有些醉意上头,手机没完没了的震个不停,他原本极不耐烦的接起来,只听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一半,顿时酒意全无,一边打给秘书立即订机票,一边不顾在场所有人的阻拦,一路开车狂飙到了机场。
这件事,直到上一个新年,仍然被那一帮纨绔子弟拿来当做话题。乔晸最是口无遮拦,趁着多喝了两杯,竟然劝起他来:“兄弟,难得还能再遇到一个这样让你上心的,你就别磨叽了,带出来给哥几个过过目,择个好日子,把事儿办了吧!”
当他赶到疗养院的病房,看见她蜷缩在那里,惶恐得像个走失的孩子,全身上下充满了戒备。而他一步步走过去,实在不能相信,上次见面不过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刚刚下过了第一场雪,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完全看不出来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可是一路上,他听到的却是严重的抑郁症、营养不良、酗酒、安定药片。公寓管理员在她房间的床底下,竟然找出了一百多只空的酒瓶。他不介意多费一些周折,多交际一些人,替她压下这件事,保住她的学籍。可是,面对她表面的平静,他却束手无策。
到那时候,他才知道,因为酒精和安眠药,她的手有时会突然发抖,严重的时候,几乎不能正常画图了。后续的治疗和服药,她表面上都配合,戒酒,正常吃饭。可是她内心却始终不肯放开,常常整夜整夜的不能睡觉,甚至一度出现了精神恍惚。
傅思年就是那个时候,他专门给她找来的心理医生。
即便是最难熬的时刻,她也从来不曾向他敞开过心扉。
她当他是什么呢?老板?知己?亲人?她就在离他不太远也不太近的距离,把自己的心思裹得密不透风,让他觉得无从下手。也许他是怕,眼看着她从深渊里爬了上来,生怕自己一丁点的失误,又让她再次跌落下去。
他见过她那个样子,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生气,对什么都是清清冷冷的,好像世界上的一切人一切事,都跟她没有半点关系。他见过一次,再也不想见到第二次。
可是今天,荣劭卿就这么大摇大摆的来了,甚至没有完全解决掉沈婉茹,没有提前通知他,就这样找来了,就这样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不由得捏紧了拳头,脚下越来越快,下到一楼的时候,正好遇上端着一杯牛奶,抬脚上楼的伊莎贝拉。
三年来,她的中文进步了不少:“Sir,theguestisstillwaitingforyou!他说,他-还在-等你。”
他不由得斜睨了她一眼,她立即委屈的低下了头,用英语嘀咕了一句:“It’snotmybusiness!”然后端着托盘,脚底生风一般的上了楼。
他突然想到什么,开口叫了一声:“Isabella,wait”吓得她立刻站住,用另一只手护住盛牛奶的玻璃杯,转过身来,把头一歪,“What’sup,sir?”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戒指盒子,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将盒子放进托盘里:“告诉May,这是我给她的生日礼物。”然后转身走下了楼梯。
等他回到小客厅,果然见到荣劭卿一个人坐在那里,桌上的半瓶红酒,已经快被他喝光了。
二十年了,他认识这个男人二十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到他的落寞和颓败。
夏景晟终究还是忍住了,想要冲过去楸住他的衣领,狠狠抡两拳的冲动,转身又去橱柜里拿了两瓶ChateauLafiteRothschild1878,给自己重新拿了一只杯子。
他看着他的背影,干咳了一声,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你喝谁的杯子?”
荣劭卿隔空举了举杯,又去倒酒:“橱柜里,我自己拿的。”
他哼了一声,走过去,把两瓶酒和酒杯都放在桌子,又去拿开瓶器。拔出木塞,让酒醒在一边,他才在荣劭卿对面坐下来。
然后两个人都不说话,不知道是谁先给对方倒了第一杯酒,便一口一杯的喝开了,很快,除了之前开的那一瓶,又喝掉了一整瓶。
他本意就是来套他话的,喝到这份上,应该可以开口了:“说说吧,你打算怎么出手?一个星辰,一个远东,你连自顾都快不暇了。我倒要看看,你还怎么腾得出第三只手来毁掉盛夏。”
荣劭卿冷不防听到他说话,似惊醒,轻蔑一笑:“你觉得有多难?算一算你爷爷各房太太手里的股份,还有你的那些个叔叔伯伯,哪个不是貌合神离,底下各个子公司都有亏空,随便凿穿一两个窟窿,曝光两三本年账,就能引得他们手忙脚乱一阵子。你大伯最近在期指栽了多大跟头,你小叔又低价转卖了几块地皮,你应该多少也听说了一些。”
他晃着酒杯,客套的赞赏了一句:“荣总果然精算。”
荣劭卿嘴角挂着一抹虚妄的笑:“树大招风,老式的家族企业,机构臃肿,派系分支,有几个撑得过百年。这些你一早也都知道,所以才一直游离在盛夏之外。这几年,你的QC染指矿产、金融、生物制药,还有旅游业,总资产只怕早已经盖过了盛夏的三分之二。”
他撇了撇嘴角,不置可否:“怎么也比不上你的荣欣,最近这两年,由荣欣直接和间接控股、参股的公司,恐怕已经超过了五十家。去年开始,关系企业常新科技,又在互联网上做得风生水起。单单今年第一季度,就有七百五十一个亿的流水。不知道这次离婚,沈婉茹要分走你的多少?噢,你们的身份太特殊,婚前必然有做公证。常新呢?听说当初荣先生和荣太太,都是以个人的名义出资,至今两人的持股也是各占百分之五十。”
荣劭卿忽然话锋一转:“你知道盛夏比起远东差在哪里?”
他当然知道,却打算洗耳恭听:“别告诉我只差了一个沈致远。”
荣劭卿举了举杯,以示赞同:“就是差了一个沈致远。”
他也举杯:“那就难怪了,乔老爷子前两年,一心想让乔晸娶沈婉茹。”
荣劭卿又喝了一口酒,半眯着眼睛:“也是沈致远的意思。”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口酒,语调仍然漫不经心:“外界盛传你与沈致远翁婿不合,看来都是误传了。想来你的这位岳父,如今,也不会真想让你与他的女儿离婚。”
荣劭卿虚笑了一下:“准确的说,是我们达成了共识。为了远东各方面的平衡,他不会在离婚这件事情上,为难我。”
他了然的点了点头:“远东的实权,原来还掌握在他手里。”
荣劭卿的语气里,多少流露着几分对沈致远的赞赏之意:“这就是盛夏差了远东的地方。你爷爷一直不肯退下来,怕的就是内耗,你的那些叔伯兄弟,还有跟着你爷爷一起打江山的那些元老长辈,又有哪一个是省油的灯。前几年,你爷爷一心盘算着回收股权重新分配,奈何数个掌权人之间,早已经是相互盘根错节,岂有那么容易控制!后来一个个子公司独立出去,各个派系之间的明争暗斗愈演愈烈,盛夏早就已经被架空了。这两年在董事局,你爷爷凭的不过是一点威望和后辈们的顺从,底下的人,又有几个是真心实意的。事到如今,他自己心里又何尝不清楚。”
他在心里粗略的算了一笔账,想了一想,才问:“我大伯和小叔,各自手里的股份还剩下多少?”
荣劭卿抬眼看他,不答反问:“你以为,我还能让他们剩下多少?”
果然!他勾唇一笑:“许南笙手里也攒了不少吧!这两年,他可是处处跟你作对,好几个项目,反响都很不错。”
“哼,那小子,脑子转的倒是不慢。”荣劭卿停顿了一下,蹙了蹙眉:“到底是她唯一的亲人,就让他在后面再追几年。”
这三年,荣劭卿在商场上的每一步,他都看懂了,只有对星辰,几次动作下来,反而教他雾里看花。看起来是星辰处处紧追荣欣,荣劭卿在哪里拿地,许南笙就在附近拿地,荣欣建物流基地,竟逼得星辰涉足了互联网和高新产业。看起来是许南笙针锋相对,步步逼紧,观察久了,反而有一种荣劭卿在前头给他指路,师傅带徒弟的感觉。
而那些项目,先后陆续上马,引得两个企业都是好评如潮,全无业内猜测的你死我活,此消彼长!
他在局外冷眼看着,实在觉得可疑。
夏景晟故意激他:“你可别忘了,当初她可是一心要嫁给许南笙的。”
荣劭卿根本不上当,还是那一句:“我不会让她嫁给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