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你刚刚的求婚还算数吗
终于，小客厅里只剩了他们三个人。
天花板上古老的吊灯繁复而华丽，光线却永远是昏昏沉沉的，慵懒的流淌在他们周遭的空气里。餐桌上，白玫瑰簇簇挨挨的挤在陶瓷瓶子里，依稀看得见花瓣上晶莹欲滴的细密水珠。窗外偶有轻风吹过来，桌上的蜡烛悉数跟随风影，摇晃着一团团暖黄的火苗。
林羽沫和夏景晟各自坐着，荣劭卿原本停在壁炉前面，这会儿，正打算朝她走过来。
她的眼里又蓄了薄薄的一层泪，还没等到他走到她的跟前来，夏景晟的声音又响起来：“沈婉茹，终于肯在离婚协议上签字了吗？”
荣劭卿的身影也只是怔了一瞬，脚步丝毫未乱，目光凝视着她，一步步走过来。
在他站定之前，到底偏头冷冷回了一句：“你不知道单方面坚持分居满两年，一样可以申请离婚吗？”
夏景晟轻笑了一下：“倒是我法盲了，那么法院的判决书，已经下来了吗？”
荣劭卿站到了她的面前，脸色终究变了一变，却是对着她说：“律师团已经在处理了，很快就可以解决好！”后半句话，他说的格外温柔，不止温柔，甚至还夹杂着一些小心翼翼。
他缓缓蹲下来，目光笼着她，眼底仿佛盛满了疼惜，那神情像极了从前，从前的每一次，他宠着她的时候。
他就是这样，轻易就能将她迷惑，就像从前，就像白天在街头……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轻易的让她忘了自己是谁。
可是这一刻，林羽沫却终于清醒了过来，夏梦舒说过的那些话，又重新组合了起来，一字一句的，清晰而完整的响彻在她耳际：“你以为得不到幸福的，只有我一个吗？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你才是最可悲最不幸的那一个。你母亲和南笙父亲当年的那场车祸，根本不是什么意外，而是劭卿哥哥一手安排的。南笙为什么一回国就要处处针对荣欣，为什么非要把你从劭卿哥哥身边抢回来？因为他早就已经知道了真相。而你呢，你都做了什么，爱上了谋杀双亲的仇人，还妄想嫁给自己的哥哥！是你朝三暮四，左右摇摆，才终于害死了自己的孩子。那个孩子死了也好，劭卿哥哥已经娶了沈婉如，难道你还要偷偷的生下孩子，一个人养大他吗？”
夏梦舒说，当年省政府的一个招标项目，他为了确保荣欣胜出，竟然亲手策划了那场车祸。是他，安排货车司机撞死了母亲和许慕辰。
他早就知道了自己是谁，许南笙是谁。那一次在病房里，许南笙反手紧扣住她的下巴，手上的每一分力道，都是对她最无声的控诉。那个时候，他该有多么的悲愤和绝望！荣劭卿对他们犯下了那样的罪，令他们一夕之间，失去了骨肉至亲，家毁人亡。而她却毫不知情，义无反顾的撇下他，急不可耐的想要回到仇人的怀抱里去。
那一刻，许南笙如何能不恨她？
她原本以为自己亏欠他的只是一颗真心，即便这样的亏欠，已经令她觉得今生再无颜面，也无必要再相见。却如论如何，万万不可能想到，这一切的纠葛背后竟然还隐藏了一个如晴天霹雳一般的罪恶真相。
许南笙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瞒了她多久？这种事，他怎么可以隐瞒？
荣劭卿呢？他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谁，还是在他们相识之后？他疯了吗？他究竟想做什么？即便那个深秋的夜晚，他当真是在毫不知情的意外之下撞伤了她，后面两年的相处时间，他也应该有无数次机会，轻而易举的从她生命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像他们从来也不曾遇见过一样。
他为什么没有那样做？他为什么没有远远的避开她？他明明应该避之唯恐不及，明明应该逃之夭夭，怎么反而还能那样对待她。是他愧疚了？他同情她？可即便是他想要补偿她，他也应该有一千种，一万种其他的方式！
他为什么没有那样做？
在他知道她身份的第一时间，他为什么没有选择斩断他们之间的任何的可能和关联？
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的心究竟是怎么长的？
霎时间，前尘往事在她脑海中如潮涌一般推波助澜，夏梦舒说过的那些话，振聋发聩的摇晃着她所有的情感和理智。而她终于正眼看着眼前的人，这个人，他怎么敢，怎么能……又为什么还要到这里来？
林羽沫禁不住的全身发起抖来，眼泪簌簌滚落，越来越急。而他竟然还伸出了手，想要替她拭去满眼的泪。
她立即反应过来，匆忙去挡，荣劭卿却不肯，反手抓住她的手指紧紧握住，任她怎么用力也抽脱不出来。
他似十分迷惘，见她用充满恨意的眼神望着他，连忙开口解释：“羽沫，我来接你！等一切事情都安排好了，我们就一起回去！”
这一刻，林羽沫只觉得羞愤难当！
多少个黑夜里，她徒劳的睁着一双眼睛到天明，总是没有办法把所有的前因后果串联起来想清楚。母亲和许叔叔，他们都是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有人，竟然为了一桩生意，就可以伪造一起车祸，活生生的撞死了他们。
而他们活着的人，竟然茫然不知的活着，丝毫也没有过半点儿怀疑。而她呢，竟然一心陷落在这个幕后主使的温柔乡里，将自己的全身心交付得那么彻底。即便到了最后，他娶了别的女人，她也从来没有怨恨过他一分一毫。
如今，他竟然又来招惹她了吗？
她忍不住用怀疑的眼光打量他，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那些拥有她的日日夜夜，他都不会害怕，不会做噩梦吗？
林羽沫终于转开了脸，任凭眼底最后的一行泪滑下来，压抑得太久，仿佛连声音都不是自己的：“回去？回哪里去？我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没有家，我还能回哪里去？”
荣劭卿紧了紧抓着她的手，勉强笑了一下：“你还有我，我们北海路的家一直都还在，刘姐每周都会准时去打扫，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和以前一样，一点也没有变过！”
她也恍惚笑了一下，终于不再落泪，却是仰起脸看向从刚才起，就一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独自喝酒的夏景晟：“King，你刚刚的求婚，还算数吗？”
夏景晟似不动声色，只将剩下的半杯红酒，一仰脖子饮尽，把酒杯放回了桌上。然后，他才隔空望着她，展颜一笑，清亮的目光却最终落在了荣劭卿的背影上：“你是要我当着他的面，再求一遍了？”
话音未落，荣劭卿的身影明显一怔，握着她的手分明在收紧，越来越紧，却只是蹙眉看着她，头也不回的低吼了一声：“夏景晟！”
林羽沫的另一只手不自觉的抓紧了椅子，他的震怒，他的怀疑，他眼里的恳求，她全都听不到也看不到，只一味的仰起脸，努力对着夏景晟微笑：“不用了，我答应你。”
他果然有一些慌了，直视着她的眼神里，祈求的意味那么明显，却始终温言细语的柔哄：“羽沫，不可以！以前的事全都是我的错！是我做错了，你不要这样，你不可以嫁给他。”
听他这样说，夏景晟也似浑不在意，只端坐在那里，手里来回把玩着那只明晃晃的空酒杯。
林羽沫坐直了身子，重新看着他，礼貌的微笑，却仍然是对着夏景晟说：“King，或者你邀请荣先生留下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夏景晟立即回应：“好！你说什么都好。”
荣劭卿似乎终于放弃了，慢慢松开了她的手，瞬间站起来，挺直了背脊，转身对上夏景晟：“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什么吗？”
那只高脚酒杯在空气中翻了一个身，稳稳当当的落在桌布上，夏景晟这才抬起头，迎上荣劭卿的目光：“你当真以为我怕吗？”
他们两个就这样无声的隔空对峙，一个人站着，一个人坐着，似剑拔弩张。荣劭卿背对着她，完全看不到他面上的表情。可是她看夏景晟的脸色，分明是一副眉峰微挑，来者不拒丝毫也不肯退让的样子。
过了半晌儿，她才听见自己幽幽的说：“我今天很累，想回房间去休息了，荣先生是你的客人，我就不作陪了。”
夏景晟仿似点了点头，起身走过来，刻意擦着荣劭卿的肩膀而过，站到她面前，俯身下来一脸温柔的说：“你腿上有伤，我抱你上去！”
林羽沫抬起头，对着他笑了一笑：“好！”
然后，她张开双臂勾住他的脖子，将自己整个人的重量交到了他的一双手上。
夏景晟的脸离她那么近，还有他身上淡淡的男士香水味，她偏了偏头，紧挨着他的衣领靠上去，闭起了眼睛，一时间什么都不愿意再想。
经过荣劭卿身边的时候，仿佛听见他竭力克制的隐忍，一并从喉管里迸发出来：“羽沫，就算我求你，不要嫁给他！”
她始终闭着眼睛，任由自己被一个宽厚的怀抱稳稳承托着，一步步离那个人越来越远。她分明听见了他说的话，耳边却响起了另一个温暖的声音：“今天晚上叫伊莎贝拉到二楼去睡，更方便照顾你。”
林羽沫的双手紧紧环绕住他的脖子，简短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