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我又梦到你回来了
从隐居出来,林羽沫又在街上转悠了许久,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北海路的公寓楼下。
鬼使神差的,她抬脚走了进去,岗亭的保安照例对她行手礼,穿过富丽堂皇的大堂,按下电梯,很快就到了十三层。
站在开阔的电梯里,后背抵着雕花的扶手栏杆,墙面模模糊糊映着她的轮廓,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拢头发,只触到一头毛茸茸的细碎。
电梯门在她眼前一遍遍的关上,又开启。
出了电梯,抱着手袋站在门口,又是半天。
而她包里,竟然一直装着大门的备用钥匙。自从上次她被小偷抢走包,丢了钥匙,荣劭卿就换了最新的密码锁。可是她习惯了,每次一到门口还是下意识的去掏钥匙。
她似乎听见自己的心说:去吧,打开门,走进去看最后一眼!
拿出钥匙的时候,她迟疑了一下,不自觉的抬起手,按下了那一串数字。设密码的时候,他说就这个了,这样每天至少默记一遍,她就不会忘记了。
那是他的私人号码,他曾说,这只手机的通讯录上,只存着她一个人的号码。
滴滴两声,门锁毫无意外的启开,她旋下手柄,门开了。
玄关处仍然像往常一样,并排放着两双棉布拖鞋,一大一小,她的粉色,他的深蓝,俯身将自己换下来的鞋放入鞋柜,旁边柜门里,整整齐齐的放着她平日里最常穿的几双鞋,还有荣劭卿的两双皮鞋。
她抬眼看见墙上的自己,一张清秀的素颜,落在雪白的枕头里,眼帘上的每一根睫毛似乎都数得分明,几缕额发随意的散在脸上,遮不住一弯微微上翘的唇角。
那个时候,她竟然连睡着了都是带着笑的。
这面墙体是一个大孤形,当初挂这幅画的时候,荣劭卿上上下下的,折腾了好几个来回。而她却站在一旁,忽左忽右的故意瞎指挥,谁叫他偷拍她了,还偷偷去做了这样一幅画。
再往客厅走,沙发安静的摆在那里,靠垫整齐,意大利羊皮永远都是那么软,人一躺上去就没了骨头。每次她在沙发上睡着,他回来看到,总要轻手轻脚的抱她回大床上去。有时候她一动就醒,一睁眼就看到他眉峰微蹙,不满的说:“就这么喜欢在沙发上睡?要不要给你换一张一模一样的沙发床?”
然后是卧室,华丽丽的欧式大床,宽大而空荡。梳妆台上,高高低低摆着她的护肤品,各式玻璃瓶子。她拿起那只粉盒,又想起了那一天,她坐在镜子跟前扑粉,他跟过来挠她,平常十五分钟就好的底妆,足足涂抹了半个小时。他竟然还在一边捣乱:“咦,不用画眉毛的吗?”
她始终低着头,仿佛是害怕看到镜子里面,那个陌生的自己。伸手旋开仿古的桃木首饰盒,一层层的暗格抽出来,原本静静躺在黑暗里的珠宝首饰,突然之间重见了光明,争先恐后的发散着自身的光芒,晃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项链、手表、耳环、胸针,多数是他从世界各地带回来,钻石不在少数,却独独没有戒指,一只也没有。
她刻意将左手举到眼前,素白而细长的手指,柔若无骨。好看是好看的,奈何,终究等不到一只落在无名指上的戒圈。那一天在车里,许南笙几乎向她求婚,她心里乱七八糟的,只好一双手摊在他面前:“又没有玫瑰花和戒指?”
那一刻,她多么傻!
一只手习惯性的覆上小腹,再没有一个小天使住在那里,它飞走了,不要她了。心又疼起来,疼得不像是自己的,她多么傻,竟然想要带着孩子嫁给许南笙,她以为他至少可以得到快乐。
她留在他身边,却不能爱他。
他如何会不知道?
夏梦舒说的很对,是她的左顾右盼,她的软弱,令所有人痛苦。
走到壁柜前面,滑开菱形镂空的格子门,后面即是长长的衣帽间。她的每一件衣服都还在,一眼看到曲苑赏颁奖那晚,她穿过的那件紫色纱裙。迟疑了许久,还是抬了抬手,另一扇柜门在她眼前缓缓开启,荣劭卿的西装整整齐齐的挂在衣架上,每一件都经过熨烫,无一丝不妥。
眼泪毫无预兆的落下来,最后一次,让她回忆他,没有一丝杂念,奢侈的,尽情的。想着他待她所有的好,他的温存,他的宠爱,他的霸道,从开始到现在,全部回想一遍,一点一滴也不落下。
从此以后,她再不会来,再不会有一间空荡荡的屋子,陪着她哀悼逝去的一切。
她没有开灯,外面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屋子里也昏暗下来,是该离开了。
正当她最后环顾一眼房间,打算走出去的时候,竟然听到外面有动静,好像是门锁合上的声音,换鞋的声音。
仿佛做贼一般,她整个人都惊醒过来,双脚却如粘在了地毯上,迈不开步子。
会是佣人过来打扫吗?现在出去,只怕要迎面撞上,难道是荣劭卿?
阳台上的那扇玻璃门关着,这时候再去开,肯定要弄出声响。而这房里除了衣帽间,根本没有其他可以躲藏的地方。她又不确定外面的人进来是做什么,这屋子里值得荣劭卿派人回来取走的,至多也就是几件衣服。如果是这样,岂不是要和来人碰个正着,除了尴尬,只怕会结结实实的吓晕对方。
这么一想,她已经退了回去,掀开双层的抽纱窗帘,一头钻进去,紧紧的背贴着窗棱而站。她一双手向内撑在墙壁上,整个人连大气也不敢出,努力透过纱帘往外面看,等了许久也没有半个人影进来,就连外面的响动声,也好像渐渐听不到了。
还是不敢动,竖着耳朵再去听动静,隔了好一会儿,她都疑心刚才是自己出现了幻听,外头寂静得根本不像有人进来过。又过了几分钟,她终于决心出去看一看。
蹑手蹑脚的走到房门口,探着门框望出去,沙发旁边的那盏落地灯开了,暖黄的一束亮光,虚笼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荣劭卿,他将一个靠垫抱在怀里,就那么斜斜的半躺着,拖鞋还穿在脚上,而他一动不动的,好像是睡着了。
她退回房间里,泪水又无声的滚落下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他就在外面,她怎么可以再见他?再见了他,她会不会就丢盔弃甲,忍不住央求他,不要娶别的女人,回到她的身边来?
那天在病房里,他几乎是在祈求她:“我可以不娶,除了你,我谁都不要,我只要你。”
可是,她终究是不敢信了。
她不敢!
背着门沿慢慢的滑坐到地毯上,双臂不自觉的环抱住自己,现在,她到底该怎么办?已经是晚上了,她总不可能在这卧室里躲上一整个夜晚,如果他走进来,岂不是真的就要迎面碰上!
也许他睡得很熟,她落脚再轻一些,就能顺利穿过客厅,至多是关门的时候,他会惊醒,睡眼朦胧的循声望去,而她已经出了门口,连一个背影也不会留下。也许再等上一会儿,他就会醒过来,然后起身离开,等他走远了,她再不知不觉的出去,就像她从来没有回来过。
他为什么还要上来这里?离他们婚礼的日子,剩下不到两个星期了。
她又想起白天里,沈婉茹笑意流转,浑不在意的说:“男人,现如今还有哪一个是历史清白的,我还不至于为了这一星半点的小事儿,就要刨根问底……”
到头来,她也不过是他一段不清白的历史。
终究是狠了狠心,走出了房门口,她一路落脚极轻,连呼吸都屏住,眼前就要到玄关了,突然听到荣劭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浓浓的鼻音似呓语:“羽沫,是你吗?”
她惊得就地呆住,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一口气提到了胸口。
他的声音似断断续续的:“我好像……又梦到你回来了”。
她缓缓转过身,涌动的泪光中,看见他将抱着的靠枕又往怀里紧了紧,几缕额发垂下来,下巴搁在枕面上,眉峰微蹙着,似乎有什么不安稳。
他双眼阖着,竟然仍旧是睡着的。他竟然是在梦里,叫她的名字。
她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哭出声响。刚刚恍惚闻到了一阵酒味,想来他是喝醉了,才会随便一躺就睡过去。
就那么站着,泪眼迷离的望着熟睡中的人,泪水湿透了手心,顺着掌纹一径滴下,如断线的珠子,一颗颗滚落到地毯里,全都不见了。
最后,她还是去房里拿了一条毛毯,小心翼翼的盖在他身上,又从冰箱里取出瓶装的矿泉水,倒了半玻璃杯,放到了沙发旁边的茶几上。
临走前,她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不敢挪动他,看着他脚上的拖鞋,那就穿着吧,多少会暖和一些。
而他好似完全睡熟了,鼻息均匀起来,再没有呓语,也没有再叫她的名字。离得近,才发觉他是真的瘦了许多,下巴尖得像是削过,两颊颧骨明显,连眼窝都有些凹陷了下去。她的指尖停驻在半空中,过了好一会儿,终究不敢再往前。
出门前,她把那套备用钥匙,放在了鞋柜上面。关门的瞬间,她甚至没有回头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