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她已经没有了心
砰的一声!房门重重合上,震得整个屋子都在颤抖。
林羽沫仍然呆呆的望着门口,从那个人一转身,她的目光就一直追着他,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她,越走越远,然后拉开了房门,身影一闪而逝。随着房门生生的阻隔,那个黑色的身影骤然消失在她视线里,再也看不见了。而这整个过程快得仿佛只在一瞬间,令她来不及多看一眼。
她默默坐在那里,眼泪毫无预兆的掉下来,接二连三的,落进了胸前的发丝里。她其实很有些恍惚,总以为他的身形不稳,脚步踉跄,仿佛整个人都是虚浮的。
算起来,他刚刚动了手术,也不过是两三天。
林羽沫倾身上前,伸手触摸他适才坐过的地方,微皱的床沿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十指连心,指尖的战栗令她的心也禁不住跟着轻轻颤抖了起来。
他在面前的时候,她谨慎防备;他一转身,她却百般贪恋!
倘若她想要的,最终都只会令她更加孤独。到如今,凡是她想爱的,她竟然统统都伤害。那么,就让她再贪恋它们,最后最后的,这么一小会儿。
许南笙从那天夜里离开之后,再没有来过。
荣劭卿刚刚离开,也再不会来。
再没有人来,她的世界,就会彻底安静下来吧!
林羽沫偏头看了一眼窗外,应该是有阳光的,只是被窗帘挡在了外头。有几束光顽强的透进来,摇摇晃晃的照在地面上,浅薄的,跳跃的,虚虚笼笼的,但是真的有,仿佛是浮光掠影。
十一月,很快就要过去。
荣劭卿说他可以不娶的时候,她脑海里首先跳出的,是他们传出婚讯的那一张合影。日光之下,他面上是一贯似有若无的笑,静静依偎在他身旁的那个女子,如花颜一般明媚,眉眼之中更有一种常人难以企及的自信与从容。
女主角论家世、学识、美貌,样样皆无可挑剔,如此举案齐眉,教他如何不娶?
就像夏梦舒与许南笙,一段金玉良缘,如何能轻易拆散?
而她,连孩子也失去了,真正应了夏梦舒说的那一句,她不过是一个孤女。一想到孩子,那种五脏六腑被齐齐掏空的感觉,犹如身体被钻开了一个大窟窿,分分秒秒的往外漏着生气。
林羽沫知道,这一辈子,她都会带着这个窟窿!她的身体里,已经永永远远的缺失了一部分。
从前,她试过将一颗心坚硬成石头,后来,有人慢慢的捂热了。而如今,她已经没有了心,它漏光了,被挖走了,再也不会疼了。
很久,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窗前的地面上,那几点薄光已经看不见了,或许日光早已西移,或许残阳如血,都被窗帘布挡在了外头,再没有那顽强的几束光,执著有力的穿透进来。
她大概睡了过去,却极不安稳,潜意识里深深浅浅的都是人脸掠过。依稀闻到了一种芬芳,远远近近的刺激着她的鼻腔,很努力的分辨,才记起了百合花的香气。
仿佛是在乱梦里挣扎,却分明感到上方有一股压迫的气息,赫然睁开眼,却见一个颀长的身影,正矗立在她的床前。
仿佛是意料之外,勉力想了一想,又仿佛是意料之中。除了他,大概也不会再有其他的人,到这间病房里来了吧!
夏景晟整个人隐在黑暗里,大约看得清面部轮廓,见她醒来,似乎迟疑了一下,才沉声开口:“你醒了?”
她极力想要摆脱身体的沉重感,迫使神智清明,腾挪着靠坐了起来。
而他始终立在那里,不太远也不太近的距离,不上前也不退后,仿佛被定在了那里,一直没有任何动作。
林羽沫终于坐定,待到双眼做好了准备,才说:“开灯吧!”
夏景晟仿佛醒悟了过来,转身走开去,按下电灯开关的一刹那,一室橘黄的暖光顷刻间照亮开来。床头柜上的花瓶里,不知什么时候插上了一大束百合,一眼即知摆放用心,花枝配叶高低错落,芬芳而纯美。
她垂下眼眸,只觉得口中涩苦:“梦舒,她怎么样了?”
兴许是听出来她的嗓子有些哑,他走回来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
她接过来捏在手里,犹豫了半天,一句“谢谢”还是没有说出口,只好闷头喝了半杯水下去。
他退了回去,一直退到窗前,身子倚靠在墙壁上,双手抱怀,一双凤眼似隔空睥睨着她,语气幽幽的:“吞下去的分量少,不用洗胃,没吃什么苦头。这两天,我把她安置在外面,派了人二十四小时守着她。”
一想起当天的情形,林羽沫仍然止不住的心惊肉跳。这个女子,视爱情如同生死,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出来,只好毁灭自己。最令人后怕的,也许并不是当时的状况,而是夏梦舒竟然会起了这种念头!
夏梦舒竟然起了这种可怕的念头,这是她从前没有想过,往后更加不敢想象的!
林羽沫低头拢了拢头发,又喝了一口水,不想再说话。
夏景晟也不说话,只维持着姿势,隔着两米左右的距离,借着朦胧昏黄的灯光,似不动声色的长久端倪着她。也或许,他根本没有在看她,却彷如雕塑石神一般,恒久的矗立在那里。
两人长时间无话。到底,他们之间也无甚话题。
她不想与他虚耗,奈何手里还握着一只水杯,计较着是开口叫他,还是自己起身。
终于,他似低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发布会一切顺利,尾款已经全部过账。”
她抬眼望去,这才发现对面的人,一张剑眉星目的面孔上,似多了几分掩饰不住的疲惫。这几日,要照顾夏梦舒,要应付发布会,想来他也是轻松不了的。
“谢谢!”她应声吐口。
夏景晟耸了耸肩,似不置可否。面上仍是一副他惯有的,变幻莫测的神色,几乎看不出情绪。
又过了一会儿,像是有什么不耐,他放手调整了一下姿势,仍然倚墙而立,却冷不丁的发问:“他,知道了吗?”
林羽沫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心尖猛地抽搐了一下,等到余震过去,她才点了点头。
他哪里肯轻易放过她,语气如嘲似讽的:“你真是令人意外!”
她起先不语,只低头看着自己及腰的长发,浓密卷曲的发丝垂坠于胸前,青鬓如云,却怎么看着都觉得缺少了光泽。荣劭卿从前总喜欢把玩她的头发,细密的青丝一圈圈覆上去,缠绕在食指上。他好像说过,绾发结情终白首。
那时,她曾在心里偷笑,这话分明说的是古代女子出嫁后的第一天,丈夫亲手为其绾发。从此以后,女孩变作妇人,相夫教子,白首余生。
这句话,终究是用不到他们身上的。
夜深了,周围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她向来害怕医院这种地方,到处都是冰冰冷冷的,无数个拐角,无数间房,处处充斥着消毒药水的气味,恍惚总能听见金属器皿相互碰撞的声音。
她是真的觉得累了,却不得不强打起精神:“你来做什么?”
过了半晌儿,才听见他的声音:“梦舒一直以为孩子是许南笙的。这两天,都是靠着镇定剂才能睡着。”
林羽沫无声的咬着嘴唇,面上却只有淡漠,仿佛是置若罔闻。
病房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寂静,一阵半长不短的沉默之后,她终于抬高了下颔,举目望着他:“你说过注资沫色,送我出国,还算数吗?”
似全无预料,夏景晟站直了身子,斜睨着一双狭长的丹凤眼,语气中隐有欣喜:“你,决定了?”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说出来:“不管你打算对荣欣做什么,都请你立即停手,可以吗?”
他脸上的表情变幻,一双眸子却清亮得骇人,似乎要将她当场看透一般:“这算是你开出的条件?”
她撇过脸去,拿话堵他:“你也可以不答应。”
手里有筹码,才可以谈条件,那是交易!而她,至多算得一个赌徒,一个连像样的赌资都拿不出手的狂妄赌徒。如果她当真以为他看中了她的天分,那就是一个笑话了,以他的实力,什么样的人找不到。他一心想要让她离开这里,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妹妹,她走了,自然不会再有人威胁到他妹妹的幸福。
也许夏景晟从前并不满意许南笙,但是如今,夏梦舒的行为深深的震慑了他们每一个人,她把爱情看得比自己的生命更重,没有许南笙,她根本活不下去。到了这一步,他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妹妹,日日夜夜被这种求之不得的疯狂和嫉妒所折磨。
他必定会不顾一切的帮她留住爱情,留住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而他为什么会转让荣欣的股份?上一次荣欣的股价波动,他又从中做了什么?后面还会做什么?她统统都不清楚,这样的要求,他也完全可以一笑置之。
但是,尽管如此,她还是想要试一下。
就在她以为谈不下去的时候,他闷闷的嗓音响了起来:“好。我答应你!”
夏景晟问:“你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林羽沫楞了一小会儿,勉强牵扯出一个笑容:“你还有地方安置我吗?如果方便的话,我现在就想离开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