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所以，他找来了
第二天吃过中饭，司机开车送他们去省府的国际机场，搭乘航班，回国。
乘务员开始广播飞机即将降落的通知，十几个小时的飞行，中途转机，机舱外早已经从白天转为了黑夜。上飞机之前，小镇上还是春光明媚，马上就要落地了，这座久违的城市上空却是细雨纷纷。
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三年多以来，她几乎没有想过再回来。回来做什么？她没有亲人，没有家，连朋友熟人也屈指可数。她记得当初离开的时候，正是冬天，行李不过是一只箱子。
夏景晟以为她会跟他一起走，却不想，她临时改变了计划，打算一个人悄悄逃走。当时她根本不知道可以去哪里，订机票的时候，只选了最早的班次和国内最远的城市。
那时候，她并不知道夏景晟会赶来，她的护照和签证是他事先加急办好的，他随身都带了。到底还是逃不过，沫色交给唐磊也就算了，他停止了对荣欣的动作，那么她至少应该履行剩下的约定。
她自知理亏，何况原本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又能躲得了多久，只好依着他事先的安排，去了ESMOD学院报到。
刚入学的时候，她很是忙碌了一阵子，要应付一系列的流程，入学试也才勉强过关。第一学年的课程安排得非常满，好在她的英语不差，绘画也有功底，否则只怕没有半个学期，绝对是适应不下来的。
可是夏梦舒找到了她，举手戳破了她想要重新开始生活的意念，尤其这意念，原本也是她竭尽全力在勉强维持的！
那一刻，她多么希望自己聋掉，傻掉！多么希望自己听不见，听不懂！然而她只有无能为力，什么也抵抗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她是那样渺小而迷茫，命运于她而言，就好像是一只永生永世也无法挣脱的大手，分分秒秒紧扼着她的咽喉，令她无法喘息，更加无处可逃。
她还可以怎么做？还可以怎么活？
她始终忘不了，夏梦舒就站在冷风里，一字一句笑到流泪，那些裹挟着凛冽而来的深切诅咒，还有那些挥之不去的噩梦，无处忏悔的罪恶感……这一切，终于让她寻到了一个绝佳的理由，去否认自己，纵容自己，坠落到痛苦的深渊里去，再也不想挣扎，再也不想要爬起来。
林羽沫望着舷窗上的雨点出神，飞机马上就要降落，已经看得见底下跑道上的灯光了。一个温暖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也不知道他看了她多久，却只是说：“什么都不要多想，傅思年忙完手头上的事，过两天也会回来了。”
她侧目看他，轻轻的笑了一下：“好。”
夏景晟似乎不满，一双眼睛半睨着，眉宇微蹙：“你要是再不好好睡觉，我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林羽沫一怔，傻傻问了一句：“什么？”
他将她的手反过来捏在掌心里，压低了声音：“跟你一起睡！”
她脸上一热，不禁又要低头，他却摇了摇她的手：“你好像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脚下一顿，滑轮撞击在跑道上，他们落地了。
可是究竟忘了什么，她却完全想不起来：“什么事？”
夏景晟终于笑了一下：“自己亲手设计的婚纱，应该胜过世界上任何一间婚纱店的量身定制。看来你得辛苦一点了，还有我的新郎礼服。”
司机直接将他们送到住的地方，不是她曾经借住的他南山路的那套公寓，是另一处。车子从机场开出来，已经到了后半夜了，路上并不拥堵，也将近花了一个半小时。
林羽沫觉得疲累，只有些神思倦怠，又是夜里，竟然完全分辨不出方位，也不知道有没有路过从前熟悉或者到过的地方。大城市的发展总是日新月异，何况整整三年，唯一不变的，兴许也只有窗外夜景中，绮丽缤纷的霓虹灯海了。
后来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夏景晟大约是想直接抱她下车，俯身一动她，她就醒了。他的脸离她很近，依稀感觉到有阴影压下来，她本能的惊了一霎，他在昏暗的光线中冲她笑了一下。
像是一处新开的楼盘，车子停在楼台水榭的园子里，流水潺潺，到处都是绿树植被，草丛中地灯透亮。她略微适应了一下，跟着他下了车。
一进到房子里，就更觉得新了。家俱布置，一应俱全，完全是精装别墅的样板间，崭新如画报，纤尘不染。大约是他提前交代了，室内随处可见青翠的绿植，绿萝、吊兰，客厅里一盆南洋杉，株姿挺拔，绿意盎然。一眼既知从未有人居住过的屋子，却处处透着十分的用心。
更难得的是二楼，卧室的结构和装饰摆设，几乎与她在城堡里住的那个房间是一模一样的。
她惊得回头看他，他只是满眼笑意：“怕你换了地方不习惯，许多细节之处还是有不同，因为有些材料，实在是找不到完全相同的。”
林羽沫顿时发觉，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再感动了，再多的感动，相比他为她所做的一切，只会愈加显得苍白无力。
就如同她欠他的，也早已经多到下辈子也还不清了。
她只能干巴巴的说一句：“谢谢！”
飞了十几个小时，加上来来回回的车程，两个人都觉得累了。他问她要不要吃东西，她摇头，尽管胃里空荡荡的，却并不想吃。
于是，夏景晟在她额头印下一个晚安吻，互道了晚安，就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她睡了还算安稳的一觉，兴许是时差倒不过来，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下午。拉开窗帘，外头的天色看起来又要落雨，气压低沉，还有一丝闷闷的热。
洗完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她已经饿极了，真正是饥肠辘辘。下到一楼，佣人正在厨房里做晚饭。他们昨天到的太晚，所以，夏景晟特意安排了佣人今天过来。
一位四十出头的亲切妇人，笑眯眯的跟她打招呼：“太太醒了，先生出门去了，临走的时候，吩咐我晚饭的时间才好上去叫您呢！”
林羽沫怔了一瞬，展颜一笑：“先生回来吃晚饭吗？”
那妇人礼貌周到：“三点钟的时候，先生打过电话回来，说晚上要回阳明山一趟，让太太不用等他吃饭了。”
她点头应好，看了一眼厨房里的准备，离吃饭总还得有一阵子。
那妇人倒是眼尖心细，立即端了一盘切好的水果，将她引到客厅里去坐。
等开饭的时间，她特意打开了电视机，固定在本地的财经频道，一字不落的盯着屏幕看了许久，也没有看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饭菜香糯可口，风味地道。不知道是太饿，还是这久违的熟悉味道，她的胃口格外好，一连吃了两碗饭，喝了大半碗肉汤。佣人看在眼里，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她说自己在家里排行老四，就叫她四姐。
吃好了饭，四姐在厨房里收拾，白天睡的太多，又吃得太饱，她本来想去外头走一走。一来人生地不熟，又怕下雨，只好到二楼的阳台上去散步消食。
拉开玻璃门走出去，她立时又要惊叹，眼前的一方露台，堪比一个空中花园，青灰色仿古砖，树箱里各种苍翠植物，地上陶罐花盆掩映成趣。露台中央搭了一间木屋，屋顶覆盖着一层层碧绿的藤蔓，底下一桌两椅，全是竹制，旁边一架银灰色的吊篮秋千。
说不出的幽雅从容，美好之极！
这两年，跟着傅思年，她也认识了不少的花卉植物，边走边看，里头花的品种不多，绿植倒是有好几种都十分熟悉。
她信步走着，地灯受到感应，一路朦朦胧胧的亮起来，风吹起她的裙摆，吹过屋顶的绿浪，秋千索也被吹得呼呼轻响。六月天孩儿面，待到雨过天晴，这一方天地，想必更是一片生机勃勃，郁郁葱葱！
趁着雨点还没落下来，她沿着围栏走了一圈，本来只想看看房前屋后都是一番什么景色，却一眼看到不远处的车道上，停着一辆银灰色的宝马车。
林羽沫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天色有些暗了，车牌上的数字不能完全看得分明。
那个人的车，怎么会停在这里？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因为不仅仅是车，她好像还看到了他本人，一个寂寥的黑色身影，正是荣劭卿，遗世独立一般倚靠在车门上抽烟。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从千星岛回来，她去过一趟工作室，Susie拿给她一个未拆封的速递袋，说是周一一大早就送来了。拆封之前，她完全没有想过里头装的，竟然会是荣劭卿与沈婉茹离婚协议的影印本，一式两份，上头各有签名。
他在告诉她，他已经正式离了婚。
她又想起那只全钻石的戒指，盒子底下，塞了一张小纸条，浅黄的便签纸摊开来，上面是他飞扬的字迹：让我用余生补偿你，爱你。
所以，他找来了？
林羽沫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只是站立不安。眼前一亮，天空中劈下一道蓝色的闪电，紧跟着又是一声惊雷。很快，便有雨线从头顶掉落下来，豆大的雨点，一颗接着一颗，越落越密。
她不由自主的又往前探出了一步，底下的车道上，那人不知在想些什么，好似根本没有注意到变了天，仍然站在那里，闷头抽着烟。
她想起傅思年说的话，心里一阵抑制不住的绞痛，雨水纷纷落在她的头上，身上，脚下的地面渐渐湿透了，滂沱的大雨冲刷着地面，如泼如洒。她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茫茫雨雾之中，那个人却是浑然不觉，任凭狂风暴雨，只是无知无觉的枯立在这天地之间。
她终于受不了，头也不回，转身冲进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