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你就这样逼我
当她开门走出去的时候，心里凛然得一如舍身赴死的战士，因为呆在屋子里的每一秒钟，都是一种活生生的拉锯。她被一根无形的缰绳从中间拴住，两端都在全力拖拽，她被拉扯得变了形，随时都有可能碎裂成片，风一刮，就会无影无踪了。
以至于她根本没有想过，他会不会已经离开了。
她手里撑着伞，裙摆全湿了，湿漉漉的贴在小腿上。而她就站在他刚才的位置，他的车不见了，人也不见了。
雨水啪啪打在伞面上，又密又急，水流顺着伞檐滴落下去，在她脚边激荡起一线水花，她的鞋子也全都浸湿了，脚心发凉。
是她疯了，竟然以为看见了他。是她迷了心智，才会不顾一切的冲出来！
一个人站在雨地里出神，连腿麻了也不自觉，天色早已经黑透了，雷声渐远，夜幕沉沉。纷飞的雨线模糊了她的视线，两旁的绿化带里，树枝叶片垂头簌簌作响，草丛里不时涌动着水流声。
林羽沫失魂落魄的调转头去，一阵风吹来，险些将她手中的雨伞掀翻过去，她的头发全部被风吹到了前面，脸上也是黏糊糊的一阵濡湿。夜色中，一栋三层高的别墅楼房立在她的右手边，院落轮廓若隐若现，她只觉得冷，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回走。
忽然之间，一束车灯从身后亮起来，越来越近，雪白的光影照在她脚下。地面上水光一闪，越多的银线坠落下去，好似一串断了线的珍珠，先后散落一地，溅起无数稍纵即逝的小水花。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半拖着毫无知觉的左脚，慢慢腾挪到了路边上。
那车却没有顺利经过她身边，反而停了下来，然后便听见车门关闭的振动声，好像有人在唤她的名字：“羽沫。”
她怔在那里，半响儿也反应不过来。
路边，一杆仿古的灯笼式路灯，雨水打在玻璃灯罩外面，传来沙沙的声响。
那人又唤了她一声：“羽沫。”
她终于应声回头，一个人影站在离她两米开外的地方，雨雾弥漫之中，正朝着她走过来。一道闪电惊破夜幕，整个天地瞬间亮如白昼，又霎时黯淡下去，只是极短的一刹那，却足够她看清了眼前的来人。
荣劭卿冷毅的面孔从她眼前一闪而过，他的脸上、头发上、身上，全都湿透了，整个人就像是刚刚从水里捞上来。
那一刻，她再也无法忍耐，一把扔掉手中的雨伞，直冲上去，堵到他的眼前怒吼了一声：“你这是做什么？”
他湿淋淋的站在那里，恍惚笑了一下，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我来找你，我知道你就在这里。”
雨还在下，光线黯淡极了，她离他这样近，而他脸上全是雨水，连睫毛上都挂着水珠：“你的肩膀伤了，这样子淋雨，是彻底不想好了吗？”
他似乎仍然笑着，仰头看了一眼天际，嘴角仿佛带着讥讽：“第一声雷响的时候，我跟老天爷说，如果爱你，我有罪。那就扔一个雷下来，劈死我。”
林羽沫心惊肉跳，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牢牢盯住。水流顺着他的脸颊和下巴滑下去，大颗大颗的水珠接二连三的滚落下去，不见了！
而他，竟然还在笑：“如果劈不死我，就让我再见到你。”
她觉得自己已经彻底疯了，所有的思维都混沌成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惶恐，连牙齿都在打颤，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能顺利的说出口。
——“现在你见到了，又能怎么样？”
荣劭卿上前一步，逼视着她：“跟我走，我要带你走。”
冰凉的雨水浇在她的头发上，脸上，飘进她的眼睛里，雨泪交加。雨一直下，他们就这样面对面的站着，模糊而清晰的望着对方。
她以为自己的心，早已经碎成了一地玻璃渣，而她正赤足站在那一堆残渣碎片上面，双脚被扎得千疮百孔，血流不止。
“母亲，许叔叔，还有孩子，我永远不能忘记他们。所以，我永远也不会跟你走。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来逼我？你就这样逼我！”
一口气说完，她好似再也站不稳，猛然蜷缩了下去，双臂环抱住自己，一任眼泪汹涌而下，再难克制。
他跪下来，倾身抱住她：“是我逼你，是我太自私，可是我爱你，根本没有办法忍受失去你。”
他的声音竟似带着哽咽：“我爱你，羽沫。原谅我，我只能爱你。”
她只能哭，泪如豪雨。太多的无可奈何与追悔，胸腔仿佛被一双大手狠狠揪住，生拉硬扯，搅动着她的五脏六腑。
他任凭她哭。
耳边还有呼哧的风声，雨伞被吹得哧哧啦啦，打着滚翻飞了开去。雨势渐渐小了下来，风却不肯停。而他拥着她，脸上的雨水全都滴落在她额头上，她的脸上，她的眼睛里。
寒意，一路冷到她的心里去！为什么，他不肯放过自己，也放过她？
为什么，不管她怎么做，仍旧无法忘掉他？
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为什么偏偏她会遇见他？
如果可以重来，她宁愿自己从来没有遇见过他。如果可以重来，她宁愿他从来没有爱过她。
当初曾以为，她和许南笙已经是最难走的一条路。如今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艰难，想爱，不能爱，想忘，忘不掉！
她是真心想要嫁给旁的人，做了另一个人的妻子，终究有一天，她会忘的掉。忘记他在她生命里，心里，身体里的一切痕迹，终于把他忘的干干净净。
不知道哭了多久，仿佛是一生！
荣劭卿始终轻抚着她的背，安抚她。
她开始拼命的摇头，奋力的左右摇晃，将脸上和头发上挂着的水珠全都甩出去，全身上下的每一颗细胞都在负隅顽抗：“我不要爱你，我不爱你，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
他的手到底顿了一下，滞缓在她黏湿的后背上，他的气息提起来，身体好似也跟着轻轻晃动了一下。
林羽沫听到他接连抽气的鼻音，心痛到麻木：“你走，你走。”
他只是痛苦的看着她。
她几乎失声：“我只要你走……”
他却还不肯放手！
而她的内心彷如千军万马践踏而过，又好似一片长空死寂，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濒死的囚犯，只等着最后的长刀落下。
却终究，也没有等到她想要的结果。
荣劭卿只抬手捋了捋脸上的雨水，倒吸了一口气，连语气都没有变：“你可以一直骗你自己，骗我。但是，我绝对不会允许你嫁给别人，我绝不允许！”
路灯太幽黯，雨夜漆黑，他整个人就近在她的咫尺之间。而他清减的容颜上，眉峰深深蹙着，两颊颧骨明显，墨如瀚海的一双眸子，烟波浩渺无涯，好似下一刻，就要将她生生溺毙。
她挣扎了许久，头脑才稍稍清楚了几分，缓过来了一口气，抓住他湿滑的衣袖，一点点紧攥在手心里：“你对盛夏集团做了什么？你打算对夏景晟，做什么？”
荣劭卿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语气柔软：“你不要去想这些事，我只要你好好的留在我身边。”
她推搡着他，双手抵在他胸前，一脸强硬的控诉：“我不许你对他做任何事。”
隔了一会儿，才听到他冷冷的开口：“当初我让他带你走的时候，已经忠告过他，管住自己的心思。他敢横刀夺爱，我就敢出手毁了所有他看重的一切。”
林羽沫心慌意乱，立即就要挣脱开去，他闷哼了一声，一边还想扶着她站起来，声线却已是不稳：“你身上凉透了，再这样淋下去，我怕你会生病，有什么话我们回家再说。”
她懊悔的收住了手，只见他面色一滞，脚下也跟着踉跄了半步。
小镇街头的那一幕又横亘在她脑海中，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竟然飞奔上来，用身体替她挡住了汽车。他难道就没有想过，自己会遭遇什么样的状况？
她的眼底蓄满了泪，雨渐渐停了，夜空中仍然是疑云密布，风也停了。路灯静默无声的立在那里，聊胜于无的一星半点亮光，虚笼笼的照在他们身上。
他的脸在她眼前分裂成了无数个重影，她终于开口唤了他一声：“劭卿。”
荣劭卿呆了一瞬，将身体的不适全都压下去，勉力维持着站姿，柔声应她：“嗯，我带你回家。”
林羽沫却是含着泪，虚晃一笑：“我们永远不要再见面了，好不好？”
他的眼光一震：“怎么做，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原谅自己？”
她的眼泪又掉下去，却听见自己如死水一般无波无澜的声音：“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好吗？”
荣劭卿阖上了眼睛，复又睁开，眼底仿佛隐有泪光。
他吸了一口气：“我放了，放过了你三年。可是，这三年来的每一个日日夜夜都在提醒我，唯独这件事，是我一辈子也做不到的。”
他的眉眼之间，仿佛凝结了世间上最锐利的锋芒，幽深的眸光笼着她，却似一寸一寸的割裂着她，凌迟亦不过如此。
她只能扬起左手，掌心朝向自己，将那颗钻石亮到他眼前，极力笑了一笑，连声调都变了：“很快，你就会做到。因为我早已经做到，下一个三年，下下个三年，你全都不在我的期盼里。我们之间的一切，从一开始就是错的，缘分也早就尽了，不需要任何人来抢夺，它本身就是一段孽缘，一场悲剧。”
她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拿手上的那枚钻石戒指，提醒他，也提醒自己。
晶莹的眸光涌动，很大的一颗泪，从他的眼眶跌落下去，转眼消逝在夜色中。她从来不知道，原来痛到深处，即便是他，也会无声流泪。
林羽沫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整个人仿佛完全被悲恸冰封住，每一分气息都裹挟着凄楚，汹涌如潮的蔓延开去。他矗立在那里，却好像随时随地都会迸裂开去，由中心向外，然后轰然坍塌，碎成一地瓦砾。
她不敢再多看他一眼，一秒钟也呆不下去，猝然转身，不顾而逃。每踏出去一步，脚底都似有尖刀一般的碎片，生生刺破皮肉，一步就是一刀。
而这钻心的痛楚，反而令她走得更快更急。因为害怕，怕自己一口气撑不住，就会调转头去，直冲进那人的怀抱里，用自己的体温解封他的冰冷和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