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我们两个人都有罪
荣劭卿却几步追了上来,将她牢牢禁锢住。
她已经迈上了台阶,不过数米,就是别墅的院门口。
“就算我求你,不要走,不要再离开我。”
他站在下面,从背后抱住她,她全身上下早已经湿得透了,只感到冰冰凉凉的寒意。这一刻,却忽然触到一股异常的温热,她屏住了呼吸,全身僵硬的站在那里,他的眼泪,即刻濡湿了她颈中一大片肌肤。
他的祈求如呓语,绝望而凄凉:“我求你,不要走!”
林羽沫动弹不得,只能仰着头流泪,总以为眼泪是流干了的,总以为自己能撑住,总以为自欺欺人的事,她是做惯了的。
而只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明白,原来身后这个男人的痛苦,才是她此生唯一不能承受之重。
她永远也没有办法,真正弃他而去!
他的右手紧紧环抱住她的腰,左手打开她的掌心,将他的每一根手指渗透进去,紧紧扣住她的,十指交握。他的眼泪无声而汹涌,滚烫落下,渐渐沁湿了她的背脊。
那热意反复将她炙烤,如煎如炸,她的心口也似燃起了一团火,火焰迎风高涨,熊熊燃烧,就快要将她整个人都淹没,吞噬掉。
她终于放弃了,妥协了,认命了,火海炼狱也罢,尽管将她烧得灰飞烟灭,一丝一屑也不剩下。
林羽沫转过身去,额头抵着他的眉心,他的额头冰凉,鼻尖也是冰凉的。而他见她终于肯面对自己,一双蓄满潮意的眸子,难以置信的望住她。
只觉得泪腺如泉眼,怎么也关不住,似要把这一生的泪都流干净。她哽咽而抽泣:“我们不会幸福的,我们永远也得不到幸福,我们两个人都有罪。”
荣劭卿吸了一口气,也哽咽着:“就算有罪,就算没有幸福,我也要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只要你。”
她呼吸着他的呼吸:“沈小姐,她应该是真心爱你。”
他摇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如果当时,我知道你有了孩子,我绝对不会……”
她堵住了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他们之间,已经注定不会有幸福,兴许连真心,都是一种原罪!宿命如此,她能做的,只有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令他们之间少一分互相的伤害,少一分无力更改的追悔。
泪水顺着她的下颔滑落下去,却早已经分不清,是她自己脸上的泪,还是他的。他吻她,温柔而缠绵,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疼惜和眷恋。她回应他,带着一种莫名的悲悯,还有更深切的绝望。
北海路的公寓里,如荣劭卿所说,一切都没有改变,时光仿佛在这里静止了。
一进门就看见了墙上那帧大照片,素颜青鬓,乌发如云。枕头是白的,她的脸也白,眼睑上的每一根睫毛都清晰可见,几缕额发不经意的散在脸颊上,粉润的双唇微微上扬。
那个时候,她竟然连睡着了都是带着笑的!
他坚持自己换衣服,尽管不放心,却还是抵不过尴尬。她替他准备好了干毛巾和衣物,心不在焉的冲了一个热水澡,坐在梳妆台前胡乱吹着头发。
她身上穿的一条素色连身裙,不是她自己的设计,忘了是他哪一次从哪里给她带回来的。衣帽间,她从前的每一件衣服都还在,荣劭卿的也在,每一件衬衣,每一套西装,还有格子里的领带。他的衣服一向都是深色,和他的人一样,沉稳内敛却令任何人都无法忽视。他的锋芒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与生俱来!
她坐在那里怔怔的出了一小会儿神,镜子里的那个人,眼大肤白,下颔削尖,一头长发湿漉漉的披在肩上,与三年前一般模样。
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过!
等她从卧室出来,他当真自己换好了衣服,正靠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除了脸色差一些,倒也看不出太大的不妥。
他坚持要先送她回家,不肯直接去医院,她心惊胆战的看着他开车,听他乖乖打了电话给李医生。眼看已经快到十点钟,还没有听见门铃声响,她的心始终揪着,前后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她绝对不相信他说的——恢复得很好。
李医生到的时候,是她去开的门,对方的神情颇为意外,很快便恢复如常,礼貌的与她打招呼。令她十分意外的是,老医生竟然记得她姓林。
开始之前,荣劭卿淡淡说了一句:“到书房里去吧。”
李医生侧目看了她一眼,不紧不慢的应对一句:“就在这里。”
荣劭卿皱了一下眉,到底没有再坚持,却抬头看了她一眼,勉强笑了一下:“我渴了,去帮我倒一杯温水。”
她以为他是真的口渴,赶紧起身去倒水。冰箱里有凉开水,水壶是空的,她又去饮水机上接了热水,倒了一小半进去,温度正好。
握着水杯往回走,李医生已经在帮他拆绷带,他的整个前胸后背都缠着厚厚的纱布,肩膀处也斜裹着,全都濡湿了,触目惊心的一片惨白。他脱了上衣,侧身坐在沙发上,脸色很不好。
李医生按了按他的肋骨和脊椎处,又试着动了动他的胳膊:“感觉怎么样?”
左手臂刚刚抬起来三分之一,他就已经疼得受不住了,咬着牙只吸气,额头上也渐渐渗出了汗。
“保险起见,我建议明天再到医院去复查一次,必要的话,手术植入钢钉。”李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不过,骨伤最重要的还是固定和静养。即便要做复健,也应该循序渐进,根据断骨的后续恢复,合理安排。荣先生,您如果继续当自己是个正常人,不肯安心休养,最严重的后果,可能会致残!”
最后一句话,李医生说的格外重音。三分恼恨,七分规劝,一个专业的医者,面对一个屡教不改的病人,大约就是这样。
林羽沫手里紧紧攥着水杯,调整了一下情绪,走到沙发边上:“我们明天就去医院,李医生如果方便的话,请尽早帮我们安排。”
李医生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旋即点了点头,又看了看荣劭卿,这才转过身去,从医药箱里取出干净的绷带,重新帮他换上:“现在开始,左手臂必须悬吊,卧床静养。还有,绝对不能再沾到水。”
荣劭卿一直皱着眉,不说话,也不去看她,只默默配合着李医生的每一个动作。
等到全部弄好,将李医生送出了门口,回到客厅,已经将近十二点。
她径直走过去,拿起茶几上的各种药片,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去柜子下面找储物盒,将他的药,还有几种预防伤风感冒的药片,一一分门别类的规整好,放整齐。
也不知过了多久,荣劭卿轻轻叫了她一声:“羽沫。”
她背对着他,也不回头,只含糊应了一声:“…嗯。”
他沉默了半晌儿,忽然叹出了一口气:“你在哭。”
林羽沫盯着药盒上的日期,出了一会儿神。窗外夜色正浓,窗纱后面,那一溜的玻璃墙外,似有月光冲破了云层,清淡的月华掩映着城市上空的灯光,虚虚渺渺的,极不真实。
眼前的字迹也变得模糊,不真实。她用力按下盒盖,起身走开去,将储物盒重新放进了壁柜里面。
茶几上还放着几盒药片,她又走回去,一盒一盒的捡起来,捡到一半又放下:“这些药全都已经过期了,我去厨房拿一只塑料袋装起来。”转身欲走,荣劭卿却伸手拽住了她:“对不起!”
她始终背对着他,偷偷呵了一口气,用手背洇干了眼角的泪,语气软下去:“该说对不起的,明明是我。”
荣劭卿抓着她的手腕,来来回回的摇晃,像一个不懂表达的孩子。
她迟疑了一会儿,缓缓转过身去,见他端坐在那里,绷带从脖子上挂下来,左手臂呈直角裹吊在胸前。
他放开她,轻轻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她坐下来。
林羽沫心疼极了,完全不敢再碰他,只好就地蹲下去,小心翼翼的将头搁在他腿上:“对不起!”
荣劭卿眼巴巴的望着她,目光追着她,见她温顺的伏在自己腿上,重新伸出手来,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她的头发:“我不喜欢这三个字。”
林羽沫侧脸贴在他的膝盖上,一时间,心里头各种滋味都有。
他来回摩挲着她头皮上那一道结痂不久的印子,刚拆线的时候,她仔细看过,粉红色的一条肉痂,也不算太难看。
他的指腹停在她的发际线上,声音有一点点哑:“好了也没多久,这样子淋雨,没关系吗?”
她强忍住泪,只是摇头。
洗完澡,她连头发都等不及吹干,一心只挂着他身上的伤势。此刻,一头如海藻般的青丝披散着,一半枕在他腿上,一半滑落了下去。他单手挽起其中的一缕,慢慢勾到食指上,一圈、两圈、三圈,细密而轻柔的缠绕上去。
隔了一会儿,荣劭卿才说:“刚刚我看你头发都没有干透,你要是感冒生病了,后面谁来照顾我?”
她抬眼看着天花板,又想起了从前。夜里,她等他回来,一过了十二点,总会困得睡过去。等他真的回来了,第一件事就是先将她抱回大床上去睡,他每每轻手轻脚,她却还是一动就醒,一睁眼往往看到他眉峰微蹙,好似极不满:“就这么喜欢在沙发上睡?要不要给你换一张一模一样的沙发床?”
是他惯有的口吻,明明是心疼的话,却带着一股子不由分说的霸道。她的喉咙只发酸,一滴泪从眼窝处滑下来,一路滑至她的鼻端,呼吸之下,摇摇欲坠。
又过了一会儿,林羽沫猛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面对着他,哑着嗓子问了一句:“你终于肯好好休息了吗?”
他笑了一下,撇了撇嘴,哼了一声:“你听那老学究刚刚说的话,我可不想落下残疾。要不然,以后还怎么抱得动你!”
这种事,他竟然也能拿来说笑,还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她又恼又揪心,到底还是好生好气的哄着他:“那,明天去医院的事,你也同意了?”
荣劭卿就那样笑着,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同意…也可以…”
她瞪眼望着他,他的眉眼在她眼前放大,灯光柔亮,他的眉毛、眼睛、鼻梁、嘴唇,如雕如刻,近在她的呼吸之间,而他轻轻抬起她的下颔:
“我要你,一直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