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你还想再离开我
手术很顺利，林羽沫寸步不离的守在外面，两个多小时，却也好似半辈子那么长，足够她将他们之间，从开始到现在，清清楚楚的回想了一整遍。
整个十九楼，就住了荣劭卿一个人，这间私立医院，院长是李医生昔年的同窗师兄。尽管只是一场普通的外科手术，院方俨然启用了最好的资源，从主刀到护工，病房的环境，不亚于任何一间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
第二天，荣劭卿的首席助理来探望。她有意回避，主动找了一个借口退出来，走到外间，随手拿起了一本杂志来看。
这几天，她一直逃避去想夏景晟，完全不能想，一想起来，就恨不能将整个脑袋捆起来，不让那些愧疚和理智冲出来，将她的平静撞击的七零八落。
可是，哪里又能真的不去想？每每想起他说的那一句：你真的走了也好，要不然总担心你要走。心里某个地方，就会抑制不住的难过，越想越心疼，越克制越清晰！
如今，她算不算是真的走了？而他，又会不会真的觉得，这样也好？
还有傅思年，只怕一心忙着如何让M＆R在国内立足。上次见面的时候，她还说起，国内几个拔尖的百货公司都对她们有意向，给出的条件和位置，也都相当优渥！
倒是她自己，在这件事情上，一向没有太大的野心。她哪里就懂得经营，商场上的事，她更是没有心机。夏景晟想必也不会真的在意，但是她唯一能回报他的，也许只有这一些了。不管是QC每一季的模特服装，还是工作室。
即便后来，在傅思年的运作之下，M＆R在当地华人圈有了一些名声和口碑，她也并不以为自己有了多少基础。没有顺利拿到ESMOD的毕业证，终究是她心里莫大的一个遗憾。
那天出来的太急，又下着大雨，她连手机都没有带在身上，也没有明明白白的跟四姐交代一声。这两天，她一直陪荣劭卿住在医院里，没有任何音讯，全无预兆，对于他们来说，她算不算是一个骤然失联的人？
夏景晟会怎么想？又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林羽沫坐在沙发上，越想越多，心里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念头。下午两三点钟，日头躲在高耸林立的楼宇之间，房间里明明冷气很足，她却无端端的感到一阵闷热。仿佛是一路小跑之后，停下来歇息喘气，气息是慢慢顺畅了，却忍不住的口干舌燥，背脊发热。
叶敏信提着公文包出来的时候，彬彬有礼的对她点头微笑，她匆匆站起身，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倒是对方礼数周到，略微一欠身：“请留步！”
她进去的时候，荣劭卿坐在病床上，正要将面前的文件收起来。见她走过来，唇角逸出一抹浅笑，看着她：“唔，才四十五分钟，你不高兴了？”
她白了他一眼，接住他递过来的文件夹，走过去放在书桌上面，假装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转过身来：“先声夺人。”
他仍然笑着，眉眼全都舒展开来，远远对着她伸出手：“过来。”
林羽沫走过去，站好，把手放进他的掌心：“做什么？”
刚刚挨着床沿坐下来，他就单手搂住了她的腰，将她抵到自己跟前，灼热的双唇袭上来，她只略微挣扎了一下，就没入了他的气息。
两个人一阵唇舌纠缠，吻的专注而长久，他身上有甘洌的清凉气息，混合着消毒药水的味道，他的唇滚烫，而她头晕脑胀，一心只想溺毙在这个绵长的热吻里。
最后还是他先停下来，一边喘着气，压下所有的迷乱和渴望：“我爱你。”
她睁开双眼，胸口还在剧烈起伏，他的味道还留在她的唇齿之间：“我知道。”
荣劭卿的眼中渐渐清明，一瞬不瞬的看住她：“你爱我吗？”
她怔怔的望着他，好像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问，事到如今，他竟然还要这样问。转念一想，原来她从来不曾说过，这三个字，她竟然从来不曾对他说过。
从前，她以为他并不需要。后来，她想说的时候，他却要娶别人，再后来，说什么都是错。到如今，他终于来问她了吗？
脸颊还是烫的，他的目光却更烫，亮如点漆的一双深眸，倒映着她自己的眼睛。
林羽沫看着他：“荣劭卿，我爱你。”
他终于绽出了一个期待已久的微笑，从唇畔一直荡漾开去，柔化了一脸刀削般的冷峻线条。
他捉住她的手，攥在自己的手心里，又牵起来，终于低头亲吻下去。
良久，连声说：“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林羽沫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子，喜不自胜，像一个青涩的大男孩，眼角眉梢，尽是藏也藏不住的欣喜。
她也跟着他笑，心里仿佛有什么，浓稠得化不开。
眼前这个人，早就镌刻在了她的心尖之上，这种爱，就好像是长在了她的身体里，和她的呼吸血脉融合在了一起。
——“荣劭卿，我爱你。我曾经以为，我可以忘记你，我应该怨你，恨你。可是，你蛮横的长在我心里，早已经生了根，发了芽，连我自己也没有办法。我拿你，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她另一只手按住自己心脏的位置，仰起脸来，无可奈何的笑看着他。
荣劭卿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反复的唤她：“羽沫。”
“羽沫。”
她只看着他，不作声。
他的声音哑哑的，仿佛有说不出的懊悔：“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
林羽沫长久的凝视他，心里却冷不防冒出来一根刺，不轻不重的扎了她一下：“就算离开，我也不会忘记你。”
他脸色一变，一双深邃的眼睛，如一口望不见底的深井，随时都要将她整个人吸进去。只是一瞬间，他的眼底又聚起了湍急的漩涡，里头惊涛骇浪，仿佛能卷走一切。
她唯有举目望着他。
而他用力捏紧了她的手臂，不管不顾的将她往怀里一拽：“你还想再离开我？”
她立即慌了神，想要马上挣脱出来，又怕弄巧成拙，引得他牵动太大，只好别别扭扭的缩在他怀里，小心翼翼的往右边靠了靠，嘴上却是一味的埋怨：“你又乱动，你又乱动了，再这样下去，你这肩膀和手臂，什么时候才能好了！”
荣劭卿根本听不进去，手臂加劲箍住她，只勒得她透不过气来：“我不放，我绝对不会再放你走。”
他身上穿着浅蓝色的棉布病服，左手臂单独做了一截夹板固定，精神看着也好了许多。早上，她耐不住他磨，最后两个人各让了一步，他乖乖平躺在床上，她用脸盆打来热水，像模像样的给他洗了一次头。吹干了头发，他又哄着她给他刮胡子。
即便是在医院里，他也不容许自己有半点邋遢不整。
淋雨的那晚，他半夜发起了高烧，她手忙脚乱的，又是喂药又是用冰敷，好不容易捱到了天亮，给李医生和司机分别打过电话，三个人一大清早就把他送到了医院。查血，消炎，打点滴，等他的热度完全退下来，各项体征恢复正常，院方才安排了进一步的检查和手术。
守着他的两个晚上，她不断的想起沈婉茹说过的话，“三年前，他差一点连整个胃都摘了，这一次，他左肩胛骨粉碎性骨折。难道林小姐，真的是这样铁石心肠，无动于衷吗？”
他高热不退，浑身滚烫的躺在那里，她明明倦极了，却连一分钟也舍不得走开，恨不能换了自己躺在那里。原来爱一个人，看着对方头疼脑热，也是一场浩大的折磨。
病历档案上，病史那一栏，隐约看到肿瘤，三分之二胃切除两行字。她一个字一个字的分辨过去，心立即疼得楸起来，那个时候，她在干什么？
此刻，荣劭卿紧紧拥住她，仿佛要将她生生嵌进自己的胸膛里去，与他融为一体。她的鼻子直发酸，心里头一软，声音也是嗡嗡的：“你在这里，我还能走到哪里去。”
他好似松了一口气，放低了音量：“我让叶敏信去联络，让他把你的护照和东西送过来。”
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要从她的心眼里冲出来，关也关不住。他手臂松了几分力道，却仍然不肯放开她，她将下巴搁在他的右肩上，任由他抱着，不多一会儿，只觉得他身上的骨头硌人。
林羽沫终于摇了摇头：“还是我自己回去一趟，有些话，我应该当面跟他说清楚。”
他慢慢放开了手，由着她坐正了身子。他的下巴光洁如常，唇线紧抿，只看着她，半天也不说话。
她低了一下头，又缓缓抬起来，睫毛一如摊开的薄扇，眼底的惆怅却怎么也遮不住：“我欠他的太多了，这一辈子，怕是还不清了。”
荣劭卿只听着，目光一寸寸收紧。
她牵了牵嘴角，勉强笑了一下，终于开口：“夏景晟告诉我，当初是你让他带我离开这里的。你们认识了二十年，即便中间有夏芷青的误会，你们也仍然互相信赖，视对方为最重要的朋友，对吗？那天我从咖啡店里跑出来，在街上撞到了他，他什么都没有多问，只让我跟你走。他说，他是真心实意的让我跟你走。是我自己，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是我太自以为是，以为坚定了决心，早晚能忘掉你。我以为再努力一点，就可以接受他。”
“你比我更清楚，他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不要说乘人之危，就是自欺欺人，他恐怕也是不屑的。他很好，什么都好。可是，再好也不是你。”
“劭卿，是我做错了，伤了你的心。我不知道你对盛夏做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单单是因为我的缘故，我请求你停止，好吗？”
林羽沫一口气说完，直视着他的眼睛，他的眼中只有她，黝黑明亮的瞳孔里倒映着她的一张脸。
而他就那样看着她，一言不发。
她一时拿不准他的想法，只好鼓起勇气，又问了一遍：“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