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他竟然比她更傻
那场秀就放在运河边上，前期所有的预算都用在了宾客邀请，机票和酒店上头，秀场布置，傅思年几乎把她的整个玫瑰花房都搬了过来，一面咬牙跺脚的心疼，一面不眠不休的摆弄了两天两夜。
她仍旧没有上场，Susie代表她，对着台下嘉宾鞠躬谢幕。待到所有的宾客都离开了以后，她一个人走在玫瑰花的海洋里，红色、白色、粉色、黄色，深紫色的是路易十四，茶色的是咖啡，还有和音、桃香、焰，空气中处处流淌着馥郁的甜香。傅思年连新培的雪山都拿了出来，一株株绿白色的蓓蕾，将开未开的花瓣层层包容，纯洁而美丽，置身其中，俨然徜徉在一个绮丽的秘密花园。
她往中间走过去，嘉宾座分成两边各两排，隔着模特行走台的动线而设，白色满天星从起点一路铺垫过去，沿着每一段台阶的边缘，堆簇出一丛丛半高的花篱。一眼从头望至尾，台面上绿意盎然，繁花朵朵，连成一个偌大的m字形。
傅思年说，须得这样奢侈，才能美翻所有人的眼睛，她一出手，要的就是经得起360度航拍的震撼效果。
她站在那里，忘了心里在想些什么，兴许也站了不多久，夏景晟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来：“喜欢不过乍见之欢，唯有爱，方可久藏不厌。”
她循声回头，他穿着一件米色风衣，袖口挽起来，一只手插在长裤口袋里，怀里揽着一大束白玫瑰，闲闲的站在那里。
整个春夏系列，她最后定下来的名字，就是久藏。傅思年执意在邀请函上，用中文印了一行楷字：喜欢不过乍见之欢，唯有爱，方可久藏不厌。
他抬步走过来，转眼就到了她跟前，大约因为新修剪了发型，令他整个人看起来格外清爽。
其实这一个月来，她一直在犹豫，要如何开口跟他说，她要搬出去住。
他站在她面前，自顾自的点了点头，像是有什么了悟：“这么说起来，倒是我说错了话！”
她完全听不懂，却忽然记起来，傅思年说过他对玫瑰花粉过敏。她紧张的环顾了一眼身旁，有些担忧的开口：“你，没关系吗？”
他明显皱了一下眉，吸了吸鼻子，笑意越深：“你怎么知道？”见她不说话，又补充了一句：“我事先吃了药，应该能坚持过去。”
她望了一眼秀场旁边的休息区，算一算时间，也该撤场了。这里虽然场地开阔，河面上也不时有风吹过来，但是过敏这种事，到底不能大意。
她上前一步，主动接过了他手里的花束：“你走到远处，等我一下。”
他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指，她挣了挣，他仍然不肯放开，清亮的目光笼着她，语音轻柔：“你不要再躲我了，好不好？”
她仰起脸来看他，浅浅笑了一下：“你到外面等我，我们一起回去，我正好有话要跟你说。”
他也笑了一下，才放开她的手。
两个人沿着河岸一路走过去，一轮圆月倒映在水面上，水波流淌，光影粼粼。临街的铺子陆陆续续开始关门，马路上偶有沿着河道散步和骑自行车的行人，他极自然的走在她左边，路灯虚笼笼的照下来，晃着地上一长一短两个影子。
她一路上都在想着应该怎么解释，才显得顺理成章，又不让他觉得尴尬。
没想到，她一张嘴，立即就被他挡了回去：“思年……”
他几乎是同时开口：“傅思年跟我说，你打算搬到她那里去住？”
她侧目看了他一眼，脚下缓了缓，向着河边的护栏走过去。他跟上来，抢先一步站好，转过身来面朝着她，直截了当的问：“是因为那天晚上的事？”
她心头一紧，神色如常的笑了笑：“去年我就想跟你说这件事了，只不过那时候她的房子还没有全部弄好。那儿离工作室近，我和她住，公事也更方便一起商量。”
他端看着她，一双眼睛仍然似笑非笑的，隔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这是在拒绝我，还是，根本不相信我说的话？
那一刻，她才知道躲不过去了。早先还庆幸，兴许那天夜里，纯粹就是酒精作祟，即便是他一时鬼迷了心窍，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她的状况，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她不明白，他怎么还会对她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她原本，的确是不信的！
她终于抬眼与他对视，装作看不见他眼中的热意涌动：“我所有的情况你都知道，不是吗？”
他撇了撇嘴角，自嘲的笑了一下，看着她说：“都知道，又怎么样？”
她虚笑了一下，面上仍然镇定：“也许不怎么样，但是，不值得！”
他却敛尽了眼底的笑意，一双皎洁的眸子凝视着她：“什么值得，什么不值得，应该没有人，比我自己更清楚。”
她不再看他，转头眺望着远处，浩瀚的夜空中，圆月映照着银河星辰，河面上吹过来一阵风，卷起丝丝缕缕的凉意。她摇了摇头，幽幽的开口：“这两年，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也许，早就死了，疯了。老话说，大恩不言谢，所以我从来没有说过。我一向来也没有什么朋友，你和思年，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不，应该是亲人！”
他嘴角动了动，眼神却变得更加温柔：“其实，我一直觉得抱歉，如果不是因为我，梦舒就不会找到你，她找不到你，或许你就不会……”
她是真的觉得冷了，胳膊上凉飕飕的，五月的气候，白天和夜里的温差仍然十分大。她不动声色的缩了一下肩膀，勉力维持着笑意，淡淡的说了一句：“不怪她的。”
他很快察觉到了，极自然的划开了拉链，她原本还想说什么，他已经将风衣脱下来给她披上，伸手替她拢了拢衣领，语气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宠溺：“怎么穿这么少，至少也该随身带一件披肩。”
她一时恍惚，低着头随口应了一句：“出门时带了的，下午落在工作室了。”
他仿佛笑了一下，却是说：“你和梦舒，真的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极端，她一旦拗起来，往往什么都不管不顾，看起来勇往直前，其实内心里根本经不起一点儿挫折。你却不一样，遇到任何事，都习惯把情绪藏在心底里，而且总有办法越藏越深。你们两个人明明一般大，都是二十几岁的年纪，你却偏偏活得老气横秋的。但是，你也许从来不知道，你这样子，让旁边看着的人有多心疼！”
两年来，那是他第一次重新在她面前提起夏梦舒。不仅仅是她，还有其他的人，她没有问过，他也从来不提起。
他靠近她，缓缓抬起她的下颔，嗓音低沉而轻柔：“不管她曾经怎样伤害过你，恳请你试着原谅她，好吗？”
她触到他炙热的眼神，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挣脱掉他的手：“我没有怪过她。”
他眸光一暗，那只手还停在半空中：“那天夜里我的确是喝醉了，但我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的。”他停顿一下，收回了手：“我现在只希望，你能相信我说的话，至于其他的事，我们都不要太快做决定，好不好？”
他又说：“傅思年那里房子太小，你如果还是觉得不方便，我可以搬出去住。你住在城堡里，有伊莎贝拉她们照应着，我才能放心！”
林羽沫翻身往床里头靠了靠，脑子里无意识的思前想后，与夏景晟相处的点点滴滴，从记忆的各个角落里跳脱出来，还有她不小心听到的那些话，“……我爱她，就算她不爱我，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我知道我爱她，这就够了！我曾经以为，我再也不会爱了。如今，你觉得我还会放手吗？”
她终于承认，她是真的傻，而他竟然比她更傻！明知道她所有的过往，她的不堪和愚昧，她曾经的懦弱。而如今，她假装安然无恙的活着，无非是想明白了，相比活着，她更加没有脸面去死。
是他，将她从地狱里拽了回来，没有他，她不知道自己会在哪里，会变成什么样子。这三年来，她白白享受着他的照应，亏欠得太多了，连偿还都不敢去想。可是，他如今这样说，如此盛大的情分，教她如何承受的起？
林羽沫又低头去看手上的戒指，指关节不由得并拢、弯曲、握拳，再放开。无名指上的那一颗宝石，始终就在那儿闪闪发光，摇晃着她的双眼。她慢慢的躺下去，仍然不敢关灯，刚刚的梦境太过真实，梦里的每一个场景都揪着她的心，让她无处可逃，让她遏制不住的悔恨！
她试着重新闭上眼睛，却害怕再睡熟过去，躺在那里口干舌燥的翻来覆去，迷迷糊糊之间，外头似有什么轰隆作响，动静忽远忽近的，持续了不多久，渐渐恢复了先前的寂静。
第二天，夏景晟一早打来电话，说等她收拾好了，一起在二楼的露台吃早餐。她握着听筒默了十几秒，他也停下来，两个人的呼吸声隔着电话线，似有若无的传递着。
最后，两个人同时开口。
他说，荣劭卿半夜里乘他的直升飞机，已经回国去了。
而她却是问：昨晚，睡的还好吗？